旋转。
世界像一只被顽童粗暴拧紧又猛地松开的发条玩具,在我眼前疯狂地打着旋儿。
天空和地面搅成一锅黏稠、令人作呕的浓粥,刺耳的、扭曲变调的儿歌旋律像生锈的锯子,反复拉扯着我的神经,每一次刮擦都带起一阵尖锐的眩晕。
“呕……”胃袋狠狠抽搐,一股酸液猛地涌上喉头。
我死死咬住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股要把五脏六腑都甩出去的离心力。
身体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死死摁在冰冷的金属杯壁上,动弹不得。
每一次旋转,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就透过薄薄的T恤渗进骨头缝里,提醒我这不是梦。
我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发疯的。
前一秒还在平稳地转着圈,像个温顺的金属蜗牛,下一秒它就化身成了脱缰的钢铁烈马,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狂暴,要把坐在它体内的所有东西都甩出去,甩得粉碎。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带着骨头与硬物撞击的脆裂感,在我旁边炸开。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被狠狠掼在对面杯壁上,像只被拍扁的蚊子,接着又软软地滑落下来,瘫在杯底。
眩晕感如同汹涌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我的意识堤坝。
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景物像滴入水中的墨团,扭曲、溶解、扩散。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吞没的瞬间,那股疯狂旋转的力量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死寂。
不是安宁的寂静,而是所有声音被瞬间抽空后留下的真空,沉重得令人窒息。
紧接着,是失重。
身体像被一只无形巨手从座位上猛地拔起,又狠狠掼下。
噗通!
沉闷的落水声,伴随着冰凉的液体瞬间将我包裹。
那不是水。
粘稠,温热,带着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铁锈味——新鲜血液的味道。
它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争先恐后地钻进我的鼻腔,缠绕住我的气管,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和窒息般的恐惧。
视线被一片刺目的猩红彻底覆盖。
我下意识地挣扎,手脚胡乱地扑腾,搅动着这片令人作呕的血池,粘稠的血浆拉扯着我的西肢,每一次动作都异常费力,像在凝固的糖浆里游泳。
“咳!
咳咳……操!
这他妈什么玩意儿?!”
一个陌生的、带着剧烈呛咳和惊怒交加的男声在我旁边响起,同样在粘稠的血浆里徒劳地扑腾着,搅起一片片令人心悸的暗红浪花。
我勉强稳住身体,双脚在光滑的杯底试探着踩实。
血水冰冷刺骨,淹到了胸口位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我抹了一把脸,试图甩开糊住眼睛的血浆。
视线稍微清晰了一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这巨大咖啡杯的内壁。
原本应该色彩鲜艳的卡通图案,此刻被一层厚厚的、湿漉漉的猩红覆盖,正缓缓向下流淌,形成一道道蜿蜒的血痕,如同杯壁在无声哭泣。
然后,我看到了他。
就在我斜对面,相隔不过一两米。
一个同样浑身浴血的年轻男人。
他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头发被血浆浸透,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几缕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暗红的血珠。
他也在用力抹着脸,动作带着一股暴躁的狠劲,像是要把这层黏腻的污秽连同这该死的遭遇一起从脸上撕下来。
“真他妈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狠狠啐了一口,吐出的唾沫也带着粉红色。
他那双被血糊住的眼睛扫过我,里面没有多少恐惧,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怒火和被冒犯的凶悍,像一头掉进陷阱的年轻野兽。
“这破游乐园搞什么鬼?!
游乐设施谋杀游客吗?!”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下意识地用手去推搡头顶上方那个本该是出口的地方。
那里只剩下一个歪歪扭扭、被某种巨力撕扯开的巨大豁口,边缘的金属像破烂的锡皮一样翻卷着,露出狰狞的断茬。
几缕昏暗的光线,混合着游乐园远处旋转木马和过山车上闪烁的、显得极其遥远的霓虹灯光,从那破口处吝啬地漏下来,勉强照亮了杯底这片小小的血腥地狱。
杯壁上流淌的血痕,在那些微弱光线下反射出诡异粘稠的光泽。
“喂!
那边那个!”
他忽然朝我扬了扬下巴,声音穿透这片粘稠的死寂,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近乎自来熟的粗粝感,“还活着吧?
吱个声!
这鬼地方就剩咱俩难兄难弟了?”
我没有回答。
喉咙像是被血块堵住了,每一次吞咽都带着铁锈味和撕裂的痛感。
我的目光越过他,凝固在他背后的杯壁上。
那里,原本应该贴着某个卡通形象的地方,覆盖着一张巨大的、印刷粗糙的海报。
海报底色是那种廉价的、褪色般的惨白,上面印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小丑头颅。
它咧着一张猩红到刺目的嘴,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黄腻腻的牙齿。
它的眼睛是两个巨大空洞的黑色圆圈,里面似乎没有眼珠,只有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最诡异的是它的笑容,僵硬,刻板,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恶意。
那笑容像是用刀刻在纸上的,凝固着,纹丝不动。
但就在我看向它的瞬间,一种冰冷粘稠的异样感,如同无形的蛛丝,悄然缠上了我的脊椎。
“嘿!
哥们儿?
吓傻了?”
那年轻男人见我没反应,提高了音量,语气里那种粗线条的熟稔感更重了,他甚至还试图在血水里朝我这边挪动了一下,搅动起哗啦的粘稠水声,“别愣着啊!
我叫许烬!
许仙的许,灰烬的烬!
你叫啥?
咱得想法子……”他话没说完,我的目光猛地从他身上移开,死死地钉在了我们脚下这片粘稠的血池深处。
借着杯口破洞透下的微弱光线,血水的表面漂浮着一些东西。
一些……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一根断指,皮肤苍白,指甲缝里塞满了暗红色的污垢,就那么突兀地漂浮着,随着血水的晃动轻轻起伏。
不远处,一团纠缠在一起、像被泡发又揉烂了的黑色丝线,仔细看,那分明是……一缕缕粘连着头皮的长发,发丝间还隐约可见一块带着耳垂的、青紫色的皮肤碎片。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比刚才的眩晕更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喉咙。
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更浓烈的血腥味。
我的视线艰难地从那些令人作呕的漂浮物上移开,扫视着杯壁靠近底部的区域,像是在溺水者绝望地寻找一根救命稻草。
有了!
就在我前方不远,靠近杯壁底部,一大片粘稠血浆正缓缓滑落,露出了下方金属原本的颜色。
那光滑的金属表面上,刻着几行字!
刻痕很深,边缘锐利,不像是机器压制的,更像是有人用尖利的东西硬生生刻上去的,带着一种原始的、冰冷的警告意味。
我立刻朝那个方向蹚过去,粘稠的血水阻力极大,每一步都像在沼泽里跋涉。
许烬也注意到了我的动作,停止了喋喋不休的抱怨和自我介绍,目光跟着我移动,最后也落在那片刻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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