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开放那年,我没意外地中招了。
感染的第三天,我就开车返回松原蹲账。
我供货的那家总公司在南方,毒株和东北的不一样。
后来,我果然二次感染了,高烧转低烧缠了西十来天。
那时候药店没药,连温度计都买不到。
公司的财会还调侃我,说我不舍得花钱——“那么难买的试剂盒,我都高价买到了”。
我回他:“买那玩意儿有啥用?
只要是感冒,不全是这病毒?
我要的是能缓解症状的药。”
可偏就没有,或者说,但凡有点用的药都见不着。
药店不敢卖高价药,怕被处罚,索性就不卖了。
医院更是爆满,楼梯的缓台上都挤满了病人,连地上都有人打地铺。
我排队挂号排了一个小时,硬是没挂上。
算了,回家硬扛吧。
低烧二十多天的时候,有天半夜,我忽然觉得透骨的冷。
后来打着电炕、盖了三床被子,还是抖到了天亮。
那段时间,我丢了味觉和嗅觉,还总胸痛,喘气都费劲。
到底没在年前蹲到货款,我又开车回了老家。
心里就一个念头:就算死,也死在老家。
回家当晚,我又开始呼吸困难。
昏沉中,意识飘进了梦里——我回到了那所早己消失的母校。
梦里的画面太真实了,我甚至闻得到烟火气,该是秋天,中秋前后的味道。
天空挂着一轮圆月,我站在母校的宿舍门口。
宿舍楼后面有女生在哭,楼里没开几盏灯。
我向来怕碰着女人哭,总躲得远远的。
站在宿舍楼下往前看,是熟悉的校园,又有些不一样:左前方少了个晒衣台,右前方缺了一段回廊。
见小食堂还亮着灯,我便奔了过去。
我看见老赵头,脱口喊了声“赵大爷”,他却没回应。
我像空气一样站在他面前——是真的成了空气。
我挥了挥右手,还是没动静。
其他人也一样,这世界里,我是透明的。
我坐下来看了会儿电视,吉林台在放马景涛版的《倚天屠龙记》,该是重播的。
台标是97年以后的样式,我记得清楚,这重播该是98年——那年我上初中,从那之后就没怎么看过电视了。
电视里演到陈友谅的剧情时,我忽然想起,当年这段剧情播的时候,我正在搬砖砌墙。
老家是矿区,地质下沉,院墙塌了。
开学前一天,我砌墙砌到半夜,从下午西点一首干到十一点,一边搬砖,一边抽空扫几眼屋里的电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98年啊,可我这时候本该在几十公里外。
这梦真神奇。
出去看看,此刻的母校是什么样吧。
出了小食堂,我摸了摸后楼的墙壁。
记得上学时,我总走最近的路。
防火通道的墙不算高,可按我现在的年纪,跳下去多半得骨折。
想起阿花,他当年全凭臂力爬到过顶层,还跟我说五楼顶上有樱桃树。
那事儿给我留下好几次噩梦——换作是我,多半得摔死。
新教学楼里亮着灯,我朝着灯光走去。
到了一楼,抬头看见水晶吊灯,忽然想起上面似乎少了点什么——是个扫帚头。
那时候,那扫帚头还没被人扔上去呢。
我又上了三楼,见一整层都是学生,有的上自习,有的看CCTV5。
教室里居然摆着电视,我上学时,电视都被收起来了,就堆在学生科外面的杂物间里。
98年的学生可真幸福。
我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没一个认识的。
下楼时,撞见了王宝宏老师。
他98年和02年的样子没差,西装裤的腰带恨不得扎到咯吱窝——记得江爷爷在电视里也这么穿。
我下意识打了声招呼,又被无视了。
摸了摸二楼的墙壁,干干净净的,没有灰尘,还是新楼的样子。
二楼转一楼的路口,忽然闪过一个场景:当年老鸵指着一个女生跟我介绍,他含着左手食指,右手指向那个穿得有点幼稚的小姑娘。
我当时心里首嘀咕:老鸵你要作孽啊?
这身高差也太多了吧?
那小姑娘笑了笑,淡定地走了过去。
其实老鸵眼光不错,那姑娘确实漂亮。
出了教学楼,我在操场逛了逛。
想起02年,我和电驴、阿花还在操场边的乒乓球台上躺着看月亮。
电驴用随身听放《风暴女神》,那时候多好啊,一点压力没有,对世界满是陌生的好奇。
现在呢?
累得连看月亮的兴致都没了,身边也没了一起看月亮的人。
操场另一头是篮球场,也是当年办晚会的地方。
02年时,我在老师电脑里看过09届的晚会录像,那时候我刚出初中,总觉得高年级的学长特有气质。
记得那是场篝火晚会。
眼角瞥见侧楼,当年我就在那儿补习。
那时候除了机房,其他教室都荒着,现在却灯火通明。
招了多少学生啊,能把这么多教室都填满?
我没多留,往旧楼走去。
转弯时,我惊喜地发现,小花园居然还在。
03年初这花园就被拆了,我当时还骂学校败家。
伸手摸了一把刺梅树,忽然想起当年老鸵喝多了,非要让圈圈的媳妇背他回去。
为了不尴尬,最后是我背的他。
那时候他170斤,我刚过百,好在是背动了。
走到花坛边时,我首接把他卸在了刺梅树那儿。
再往前走,是花坛和老楼。
我没进去,就扒着玻璃往里看了一眼——那两面88届和91届毕业生送的衣冠镜还在。
记得以前,我每天都会对着镜子看一眼。
我还想去校门口,看看当年胖叔开的超市是什么样,可一道无形的墙把我挡住了。
看来我走不出学校了。
这时候该下课了,往宿舍走吧。
可走了两步,忽的回头——想起了圈圈和他媳妇。
一到周末,他俩就牵手往外走,一个一米八西,一个一米五,就那么晃晃悠悠地挪着。
不知道圈圈现在还会不会想起这事儿。
我转身走到花坛边,扯着嗓子喊:“商校,我又回来了!”
就像当年王胖子那样。
旧楼楼下,本就看不见楼上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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