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
李玄的意识像是从一滩粘稠的泥浆里挣扎出来,每一次抽离都伴随着剧痛。
空气里飘着一股复杂的味道。
是浓郁的龙涎香,还混杂着挥之不去的苦涩药气。
耳边有哭声。
哭声很轻,被死死压抑着,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李玄费力地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随即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巨大床榻上方的顶帐,黑漆为底,金丝线绣着繁复的盘龙纹样。
“我在哪?”
他脑中闪过第一个念头。
“这不是医院。”
他想坐起来,身体却沉得吓人,根本不听使唤。
他只能转动眼珠,打量西周。
古色古香的陈设,铜制的灯架,墙边甚至还有一排青铜编钟。
“哪个剧组这么有钱?”
李玄心里嘀咕着,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大学图书馆里,为了三国史的毕业论文查阅资料,然后……就没了。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完全陌生的手。
皮肤白皙,有些虚胖,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掌心柔软,没有半点因长期敲击键盘留下的薄茧。
“陛下!”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哭腔。
“陛下!
您可算醒了!
您要是再有不测,奴婢们可怎么活啊!”
李玄转过头,看见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宦官跪在床边,泪眼婆娑。
他身后,还跪着几个垂泪的宫女。
陛下?
李玄的脑子更乱了。
他张了张嘴,想问“你们是谁”,喉咙却干得发不出声音。
他只能艰难地挤出一个字。
“水……”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愣住了。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沙哑,虚弱,还带着几分养尊处优的软糯。
“快!
快给陛下上水!”
老宦官立刻尖叫起来。
宫女手忙脚乱地端来一杯温水,用银勺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嘴边。
几勺水下肚,喉咙的灼烧感稍稍缓解。
李玄靠在柔软的枕垫上,正准备再问点什么。
“砰!”
殿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
一个高级宦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官帽歪斜,官服上沾满了泥土。
他脸上涕泪横流,神情己经彻底崩溃。
他甚至来不及跑到床前,就跪倒在大殿中央,发出了杜鹃啼血般的哀嚎。
“陛下!
大事不好了!”
“绵竹……绵竹失守了啊!”
这句话,像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进了李玄的脑子里。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绵竹失守?
作为专攻三国史的研究生,这西个字背后代表的意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个强烈的外部刺激,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一扇尘封的大门。
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他的脑海。
长坂坡兵败时,在襁褓中的啼哭。
白帝城中,父亲刘备临终前的殷殷嘱托。
“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
相父诸葛亮北伐前,那双严厉又充满期盼的眼神。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
还有……姜维一次次北伐的争论,黄皓日复一日谄媚的笑脸,以及这几十年来安逸又压抑的皇帝生涯。
最后,所有画面都定格在一份刚刚传来的绝望战报上。
蜀汉最后一支主力机动部队,由诸葛亮之子诸葛瞻、其孙诸告尚率领,于绵竹城下全军覆没。
父子二人,尽皆战死。
两段记忆,一个现代人的灵魂,一个皇帝的人生,在此刻轰然相撞,再不分彼此。
李玄的灵魂,与刘禅的记忆,彻底融合。
他,就是刘禅。
大汉天子,刘禅。
寝宫内,那名报信宦官的哭嚎还在继续,与其他宫人的啜泣声混成一片,织成了一曲亡国之音。
刘禅(李玄)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历史知识与皇帝的记忆进行着恐怖的共振。
绵竹失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成都平原的门户,被彻底洞开。
意味着邓艾那支长途奔袭的孤军,再无任何阻碍。
他们会用最快的速度,兵临成都城下。
历史上,从绵竹到成都,邓艾走了多久?
三天!
刘禅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扫过殿内的日历。
景耀六年,冬,十一月。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所有的一切,都对上了。
“我……只剩下三天皇帝可做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三天后,他,刘禅,就会采纳光禄大夫谯周的建议,开城投降。
然后,他会被邓艾用一辆简陋的囚车,押往洛阳。
他将在魏国都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那句“此间乐,不思蜀”的千古笑柄。
最后,他会在屈辱和世人的嘲笑中,了此残生。
不!
死亡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不想死!
更不想那样屈辱地活着,然后窝囊地死去!
“陛下,陛下您别吓奴婢啊!”
老宦官黄皓见刘禅面色惨白,身体剧烈颤抖,以为他被战报吓傻了,连忙凑上前来。
刘禅猛地坐了起来。
这个突兀的动作,吓了所有人一跳。
他一把推开身边的黄皓,赤着脚,踉跄着从床榻上翻下来,冲向殿中的一面巨大铜镜。
镜中,映照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一个约莫五十七岁的男人,面色苍白,眼袋浮肿,眼神里充满了惊恐、迷茫,还有一丝属于现代灵魂的锐利。
这就是刘禅。
这就是史书上那个“扶不起的阿斗”。
“我……就是刘禅……”他双手撑在镜前的案几上,身体因虚弱和巨大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黄皓见状,连忙跟了过来,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劝慰道:“陛下,龙体要紧,切莫忧思过度。”
“奴婢听说,魏军虽然势大,却也是孤军深入,粮草不济。”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光禄大夫谯周大人,早己为陛下备下万全之策,既能保全陛下富贵,又能使成都一城百姓免遭刀兵之祸,此乃天大的功德啊……”谯周。
这两个字钻进耳朵,一股寒气瞬间从刘禅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投降派的领袖!
亲手为蜀汉敲响丧钟的国贼!
就是他,用那套天命论和保全百姓的说辞,掐灭了蜀汉最后的抵抗意志!
一个冰冷的、充满杀意的念头,第一次从刘禅的心底浮现,并且疯狂滋长。
想让朕投降?
想让朕去洛阳当个任人宰割的安乐公?
朕先杀了你!
这个念头一生起,他眼神中的惊恐和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猛地转身。
黄皓被他眼神里的变化吓了一跳,脸上的谄笑僵住了,后退了半步。
刘禅没有理他。
他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殿外嘶吼道:“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东西。
是杀气。
“召集所有在朝公卿,大殿议事!”
“立刻!
马上!”
嘶吼声在大殿中回荡。
所有哭泣的宫人和宦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帝王威仪震慑住了,一时间竟无人敢动。
一个昏聩了一辈子的皇帝,在亡国的前一刻,突然要召集群臣。
他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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