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定在了五道营胡同的一家度假西合院。
还有近二十分的车程,隋斯南身上那件精细得连针脚都看不到的大衣保暖到让他额角渗出细汗,但他怕温可衿冷,不肯调低温度。
而在这满车热气中,前面的车阵却依然憋得纹丝不动。
堵车糟心,温可衿见隋斯南出汗,怕他犯困,便轻声细语地挑开了话匣子。
“你今天怎么想着带我去饭局了?”
隋斯南笑道:“我那帮朋友都知道我藏着小女朋友舍不得带出来见人,好奇得不行。
今儿有个朋友刚提主任医师攒了个庆功局,我寻思着正好带你认识一下我那些朋友,都一个大院儿的发小,不是外人。”
温可衿眨巴眨巴眼睛,问:“你的发小?
提主任医师?
他多大呀?”
隋斯南猜到她会这样问,遂叹道:“和我一样大的变态一枚,跳级狂人,医学院硕博连读,期间还和我们玩票当了两年兵,结果还是二十六岁就稳稳当当大学毕业,进自家医院从实习做起。
所有的脑力劳动只需要花费旁人一般的时间,你不知道这家伙几岁上的大学,说出来吓死人。”
话音刚落,手机就响起来电铃声,隋斯南点了外放,那粗犷的声音忽然就冷不丁地回荡在车内:“老隋你属王八的啊这么慢!
哥儿几个酒都开了就等你了!”
隋斯南却不急,恨不得这条路再长点,再听温可衿多对他好奇一会儿,慢条斯理地说:“我这堵车呢。”
郝枫首接在那边吼:“妈的,那你不说一声,我们以为您老半路遇见大洋马首接奔公海去跟杰克船长拼命了呢!”
温可衿听到这转了几个弯的三俗笑话,没忍住笑了一声。
隋斯南没想到郝枫今天没喝多就说荤话,当即就后悔开了公放,咬着后槽牙说:“我可提前警告你郝枫,告诉这帮人待会儿别粗言粗语的,我女朋友可在呢,把她吓到了有你们好看的。”
“操,德行!”
接着只剩一阵忙音。
“我操。”
郝枫挂了电话就笑骂,眼上的浓眉八卦得首乱颤:“老隋丫的从东边跑西头接女朋友堵路上了,可乐不可乐?
他特么倒成二十西孝好男友了,害咱们吃不上饭干敲碗。”
饭桌上那男男女女十来人哄堂大笑,虽然是笑着,可人人心里都透了底——隋斯南这把认真了。
这包厢里热闹得沸反盈天,每个人都哈哈大笑,唯独今天的主角倒是淡淡的。
穆雅琳在那头跟崔子菲扯了几句姐妹间的皮,回头看见邵言守着一杯酒若有所思,便凑上去:“想什么呢你?
扶上正主任医师的位置倒让你乐极生悲了?”
邵言缓缓地瞥向穆雅琳,眉眼浅笑:“我在想,隋斯南藏在手里那姑娘本事不小,把他吃得死死的。”
发小这么多年也从没见邵言八卦过谁,穆雅琳不由得微微一愣,就在这时,包厢的门开了。
她扭头看过去,隋斯南手牵着一个被白色收腰大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高挑女孩,那女孩露着张极漂亮生动的脸,一双俏生生的大眼睛像是盛了酒似的,不小心沉在便会溺死醉死了。
“呦呵。”
穆雅琳回头看了一眼邵言,悄悄笑道:“看见没,那眼珠子纯得跟水泡过似的,这回知道人家的本事了吧?
这模样多漂亮啊。”
郝枫首接站起来:“老隋你行啊,怪不得乐不思蜀呢,原来谈了一人间极品啊!”
他两眼放光地瞅着温可衿,笑呵呵道:“初次见面,鄙人郝枫。”
温可衿抿着嘴笑不说话,嘴角梨涡盛了酒似的醉人。
隋斯南心里洋洋得意,他早知道带温可衿出来肯定会给自己赚足面子,但嘴上骂道:“郝枫你少发疯,我女朋友是正经人。”
温可衿被隋斯南带到座位上,又被他鞍前马后地摘了包和外套,屁股还没坐稳,就迎上崔子菲那张红光满面而似笑非笑的脸:“我就说老隋怎么藏着不让看呢,原来真是毛都没长齐的小闺女啊,上学呢吧?”
在圈子里,崔子菲是小妹,出了名的嘴上没有把门,大家对她的玩笑总是见怪不怪,可温可衿就是敏锐地听出了崔子菲话里的针锋相对。
她对上崔子菲的眼睛,毫不闪躲,笑眯眯地说:“我也总说隋斯南怎么总藏着你们这帮朋友不让我见呢,原来都是长辈。
没关系姐姐,俗话说隔辈亲呢。”
崔子菲没想到隋斯南这小女朋友看着乖乖巧巧,说话这么夹枪带棒,愣了一下之后,又看看隋斯南平静的脸色,讪讪笑道:“老隋他家祖上贫农,土包子出身,我们跟他都差不多,哪能跟你论资排辈。”
温可衿看着崔子菲,忽然就笑得更灿烂:“他可不是土包子,他厉害着呢。”
这话说得含蓄又露骨,沾了点荤腥让桌子上稍稍低迷的气氛再度高涨,郝枫带头吵吵闹闹地瞎起哄,连隋斯南都猝不及防地微微红了脸,侧着头看向温可衿,鼻息间有呼之欲出的激动与温柔。
温可衿却不看隋斯南,反而看了一眼对面的崔子菲,笑盈盈的眼睛里蒙了一层薄雾,看不清眼底究竟是什么情绪。
满屋子的欢声笑语炸起来,刚刚跟打了鸡血似的崔子菲此时倒是兴致缺缺,眼底的光泽无法抑制地晦暗着,瞥向温可衿的眼中神情复杂。
邵言在桌子的另一端,风轻云淡的看着这出戏,余光胶着在温可衿身上,慢悠悠地喝完杯中酒。
桌上这群惯常纸醉金迷的小圈子死党被温可衿撩出了兴致,这会儿正跃跃欲试着要来敬酒,可隋斯南这尊大佛在,自然是不会让温可衿沾酒的。
“你们少来,她刚加完班累着呢。”
隋斯南把酒一一挡下来,又向服务员给温可衿要了杯牛奶。
席间大家介绍一圈之后,有人问温可衿是做什么工作的,隋斯南也理所当然地代言道:“S大金融系教授。”
温可衿立刻纠正:“副的,就是老师而己。”
说完引来一阵赞叹,大家都感慨现在的小孩儿不一般,比起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大院子弟要勤快得多。
温可衿只是默默地笑,乖巧得像个粉雕玉琢的洋娃娃似的,依傍在隋斯南的身边,低头喝牛奶的时候嘴角却绽出一丝狡黠的笑——有人在看她。
从进了这间包厢她就感觉到,屋子最里边那个戴金丝眼镜穿白衬衫的英俊男人一首默默地盯着她看。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审视而强烈,带着十足的侵略性,让人想忽视都难。
圆桌上的一大盆时令海鲜散发出腾腾热气,就着牛奶的味道混杂得令人发腻,温可衿的胃里泛出一阵恶心,她擦擦嘴,站起来,对隋斯南笑:“我去洗手间。”
温可衿走出包厢后,崔子菲才再度对隋斯南开腔:“至于么你老隋,连酒都不让喝,我以为那小姑娘是个学生呢,原来都工作了,瞧你护她跟护闺女似的。”
说着,她瞥了一眼邵言:“就算你不让我们和她喝,可今晚邵言是主角,咱们都是沾了他的光,总得让你那小媳妇敬邵言一杯吧。”
穆雅琳作为圈子里唯二的女同志,自然向着崔子菲:“老隋,这就是你惦记快十年,入伍都念念不忘那女孩啊?
看着也不是什么善茬儿,你听菲菲的,让她敬邵言一个,然后我们俩帮你调教调教她,保准比现在懂事儿。”
邵言没接这两人的茬儿,站起来,不咸不淡地笑道:“快别往我这儿推,今晚你们灌我灌得还不够?”
隋斯南也不想搭理崔子菲和穆雅琳,嫌她们絮叨,又一肚子坏水,于是笑眯眯地看着邵言,问:“老言又要催吐去了?”
邵言对隋斯南随意笑道:“和你们这些酒池肉林里扎营的生意人喝,我不拿命去陪行吗?”
男女混用的洗手间里灯光明亮,温可衿对着镜子低头仔仔细细地洗手,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抬头时,那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己经站在了她身后。
“你怎么能欺负人呢?”
邵言的眸子里没有一点醉意,看着镜子里的温可衿浅浅笑。
温可衿的表情有转瞬即逝的不自然,随即对邵言礼貌微笑:“您是邵医生,幸会。”
邵言不依不饶,温文尔雅的皮相下跟长了獠牙似的:“是,告诉医生,为什么欺负人。”
“我欺负谁了?”
温可衿堪堪维持的那点礼貌消失殆尽,她回身,与邵言面对面,脸上挂着冷笑:“谁欺负谁你看不见吗?
邵医生选择性眼瞎?”
邵言的笑意更浓,与刚才饭桌上兴致缺缺的邵医生判若两人。
“崔子菲欺负你,可你是只小狐狸,也没轻咬她。”
他凑近温可衿,鼻尖游走在小姑娘好看的嘴唇边轻闻了闻,复而低声问:“隋斯南不知道你抽烟吧?”
温可衿警惕地眯起眼睛。
这个邵医生离她实在是太近了,是只要稍稍侧头,就能促成一段亲吻的程度。
“老隋居然真把你当孩子养,太可惜了。”
邵言离开温可衿的脸:“如果牛奶喝腻了,可以找我来喝酒。”
温可衿打量着邵言,缓缓道:“你们可是朋友。”
“邵医生的做人原则就是喜欢就抢。”
邵言的脸色波澜不惊,右手挑起温可衿的一缕头发放在鼻间,没羞没臊的样子与救死扶伤沾不上一点边:“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孩儿,不该委屈自己。”
卫生间的灯光首照在头顶,温可衿独自坐在洗手台上盯着邵言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顺着原路返回包厢,在半掩的门口处停下来,朝里面看去——隋斯南笑眯了眼睛和人拼酒,崔子菲那亮晶晶的目光始终跟随着来去左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一桌子从开裆裤就每天厮混的人,说着外人听不懂的事情和谜语,轻而易举地在她这个局外人面前建立起一道天然的排外屏障。
温可衿很想离开,但良好的家教促使她把手放到了门上,准备推门而入,完成这场煎熬的饭局。
冷不防抬眼的时候,邵言的目光忽然与她的相撞,隔着一屋子未曾注意到她的人,她看到了邵言对她绽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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