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霂对着镜头微笑，专业又自信。
她是气象台的当家主播，业务能力没话说，预报准、表达清晰，尤其是一双眼睛，特别有神采，看着她播报，总觉得能拨开阴霾。
“各位观众朋友，大家晚上好。
我是程霂。”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屏幕上显示着全国的天气地图，各地的气温、风力、湿度数据一目了然。
“明天，预计我国南方地区将迎来一次较强降雨过程。
江浙沪一带局部有大到暴雨，并可能伴有短时强降水和雷电……”说到“暴雨”两个字时，她握着手卡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蜷了一下。
一股熟悉的刺痛瞬间袭来，不是皮肤的痛，是来自眼睛深处，像是细密的针扎。
紧接着，眼前的提词器边缘开始模糊，色彩饱和度像是被人调低了一样，鲜亮的红色变成了暗红，蓝色也灰蒙蒙的。
她强忍着不适，努力聚焦视线，大脑飞速运转，凭借对稿子的熟悉程度和专业素养继续播报。
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的笑容依然得体，语速也保持稳定。
这是她预知暴雨的代价，或者说，是“副作用”。
这个能力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也说不清。
大概是几年前，每次遇到大范围强对流天气前夕，她的眼睛就会有反应。
一开始只是轻微的酸胀，或者看东西有点重影。
可随着能力的增强，或者说，随着她使用这个能力越来越频繁（毕竟她的工作就是和天气打交道），副作用也越来越严重。
模糊、疼痛、短暂的失焦……就像一个生锈的镜头，每次使用都会刮擦内部精密的光学元件。
她知道，这正在一点点地损害她的视力。
“……请大家提前做好防范措施，外出携带雨具，注意交通安全。”
她顺利地播完了最后一句，对着镜头再次露出标准微笑，“感谢收看，我们明天同一时间再见。”
导播切了画面，演播室的灯光让她觉得眼睛更痛了。
她眨了眨眼，眼前的世界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远处的同事身影只剩下一个轮廓。
“霂姐，今天的状态特别好！”
化妆师小李走过来，一边帮她卸麦，一边赞叹，“说暴雨那段，感觉特别有感染力，听得我都有点紧张了。”
程霂扯了扯嘴角：“是吗？
可能是天气原因，我自己也有点感觉。”
她轻描淡写地带过。
小李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继续说：“对了，今天新闻频道播了个特别有意思的报道，关于一个手语翻译的。
好像是博物馆那边请他给一个外国专家团做讲解，那个专家是聋哑人，全程无障碍交流，太厉害了！
叫什么……周，周寂白？
名字还挺特别的。”
程霂心不在焉地听着，脑子里还在回放刚才眼前模糊的景象。
周寂白？
一个手语翻译？
她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聋哑”两个字让她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一个听不见也说不出来的人，是怎么和世界沟通的？
“是吗？
我没看新闻。”
她随口应了一句，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小李走开了，程霂摘下眼镜，轻轻揉了揉眼角。
疼痛渐渐平息，但视力恢复得很慢，依然是模糊的。
她从包里摸出一小瓶眼药水，滴了两滴，冰凉的液体暂时缓解了不适，但她知道这治标不治本。
她预知暴雨的能力，就像潘多拉的魔盒，带给她职业上的荣耀，却也悄悄地攫取着她最宝贵的东西——光明。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黑暗中，那些色彩更是一点点褪色，变成单调的黑白灰。
恐惧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冰冷、无助。
她想象着完全失明的那一天，再也看不见蓝天白云，看不见眼前跃动的数据图表，甚至看不见自己的脸。
她的职业怎么办？
她引以为傲的一切，是不是都会随之消失？
这种恐惧是孤独的。
她不能告诉任何人。
告诉父母？
只会让他们担心。
告诉朋友？
他们无法理解这种玄之又玄的能力和随之而来的可怕后果。
医生？
她去看过，各种检查都显示眼睛健康状况良好，医生只会说她是用眼过度，建议多休息。
谁会相信她是因为预知暴雨才视力下降的？
说出去只会被当成疯子。
她只能假装一切正常，在人前保持着那个专业、自信、光彩照人的程霂。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者像现在这样，在播报完一场重要的暴雨预警后，她才能卸下伪装，独自面对内心的恐惧和无力。
她的手摸向手机，屏幕亮起，刺眼的光让她又是一阵不适。
她调低亮度，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栏里输入了刚才听到的名字：周寂白。
跳出来的信息显示，他确实是一位优秀的手语翻译，近期因为在一个高规格国际论坛上为一位重要的聋哑嘉宾提供翻译而受到关注。
他的照片也出现在屏幕上，一个穿着衬衫的年轻男人，侧脸对着镜头，表情平静温和。
程霂鬼使神差地放大那张照片。
尽管视线模糊，她依然能感觉到照片中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安静气质。
他的手指修长，看起来很适合做手语。
一个生活在无声世界里的人，却在努力帮助别人沟通。
而她，一个依靠视觉解读世界的人，视力却在一天天衰退。
这之间，似乎有什么奇妙的联系，又或者，只是她因为内心的焦虑而产生的无端联想？
她没有继续看下去，关掉了手机。
黑暗再次笼罩了她，伴随着眼睛隐隐的痛。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不知道在彻底失明之前，她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只知道，每次预知暴雨，她的眼睛就离光明更远一步。
外面的天空己经暗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湿气，带着远方雷雨的味道。
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程霂靠在椅子里，感受着那种熟悉的、令人不安的预兆，以及眼睛深处日益加剧的钝痛。
她闭上眼睛，任由恐惧将她吞噬。
在她看不见的未来，那个叫周寂白的男人，会以一种她完全无法想象的方式，闯入她的世界，为她带来一丝久违的光明。
但这，都是后话了。
此刻，她只是一个害怕失去视力的普通女人，独自面对着即将到来的黑暗和一场注定会在她生命里留下深刻印记的暴雨。
而她并不知道，这场暴雨，远不止是一场自然现象那么简单。
它承载着古老的秘密，以及她与某个人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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