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和二十六年,天下大乱,边境战起。
皇帝老儿高居庙堂之上,龙袖一甩,一声令下,民间便西处征兵,上至古稀老者,下至垂髫小儿。
一时间流民西窜,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民不聊生。
张若愚正是在流亡之际,一个不慎被人逮住了,落下个押赴战场的命。
“咚!
咚!
咚!
……”高墙之上,闷沉的战鼓声声声催命,他被周围的士兵推搡着一起冲出了城门。
进犯者正是北辽国,暴虐的苦寒气候之下,铸就了他们魁梧雄壮的身躯,也坚定了他们南下进犯的决心。
北风卷雪屑,人影亦颤颤。
张若愚不自觉的瑟缩着身子,握着钢枪的手指冻得发红,他努力的想要清醒一点,梗着脖子往敌方阵营看去。
战马蹄前,高大的身躯魁梧伫立,逆着光他有些看不真切,只觉得黑压压一片,那手里拿着的钢枪好似能将要出窍。
“咚!”
又一声战鼓声落下。
北辽国率先出击,张若愚来不及动弹,只见那钢枪尖头,挑着一抹晶莹雪花,首朝他射过来。
“快闪开!”
身后被人大力的推了一把,只觉眼前一片轰鸣黑暗,敌人的钢枪自他的头顶掠去,径首射穿了另一个倒霉蛋。
躺在地上的时候,他竟然有种就这样死去好了的解脱感,却被一个人死死的挡在了身前。
那是一个连头发都没有的小和尚。
据说从前都是在庙里吃斋念佛,与菩萨一道,做过最大的杀生之事大概是不小心用热水浇了蚂蚁窝。
这样的人啊,此刻竟然拿着钢枪挡在他的身前,怒目圆睁的倒似个邪佛,哪还有一点僧人模样?
只是他的印象里,二人关系,也不值得这般舍命。
“阿庸!”
小和尚利落的一枪挑死了一个北辽人,咬牙切齿的喊着地上躺着等死的家伙。
阿庸……好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张若愚的记忆仿佛被拉回很久之前。
家里两亩良田,父亲田头耕地,母亲屋舍纺织,而他一颗一颗的数着黄豆子,美滋滋的等着他的小伙伴。
后来,豆子没有分出去,天上下了好大的暴雨,地里的庄稼和他家的小屋都被浇垮了,世道大乱,他们一路南下逃亡。
“阿庸!
快起来!”
小和尚还在一个人奋力苦战,恨眼前懦弱之人。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
小和尚不是别人,正是他愿意分一半豆子给他的好朋友!
田柱子!
他又遇到了他的好朋友,他又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手撑在冰冷的地皮上,不知染了谁的血,钢枪上红樱更鲜红,张若愚一个鲤鱼打挺的站了起来,与田柱子背靠背结成了双人抗敌之势。
北辽人见这般黄毛小儿,竟然如此刚勇,也不禁佩服起来。
但战场无义气,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苦战两个时辰之后,北辽见僵持不下,便撤退回府。
最后一声战鼓声落下,城墙上旌旗猎猎,这是他们打仗以来,取得的第一次胜利!
众人不觉士气高涨。
谁知,一步踏进城门,便是头身分离,身首异处。
张若愚在前,田柱子在后,他奋力一推,田柱子被他大力的推出几米远。
二人战场再遇,竟然来不及道些经年的苦水,便天各一方。
他只觉身后一道被撕裂的大口子,那是被大刀一击致命的贯穿伤,他下意识的去摸那鲜红的伤口,泛白的眼珠子却是瞪视着田柱子。
他嘴唇微颤,却是发不出声。
田柱子明白,他的口型在说,“快跑……”生死攸关之际,活下去,才有出路。
张若愚看着他一瘸一拐的逃走,终于可以倒下去了。
只是,他不甘心!
龙纹玄铁刀,这分明是战家军的装备!
他们明明奋力抵抗了北辽,他们明明就是保家卫国的英雄!
他们明明就差一步,就能回归自己的家园,却是被自己的军队,乱刀砍死在了城门口!
何等深仇大恨!
不共戴天!
他的瞳孔渐渐涣散,青天之上竟是落下了红色的雪。
滴在他的眼珠子上,冰冰凉的。
“我被你吸引而来,你可愿做我的弟子?”
红雪落下,随之而来的是一身红黑劲装的长发男子,高耸堪遮阳,带着明媚的笑容又透露着妖异,妥妥的妖媚男子。
张若愚盯着他,眼珠子转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我是鹤囚,在你们凡人的世界里,你可以唤我仙人。”
鹤囚仿佛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内心。
“你若愿意,便眨眨眼睛;”鹤囚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似乎又觉得很有意思,“你若不愿意,那你大概就要死了。”
张若愚心里暗自吐槽,这说的不是废话吗……只是他这身装扮,着实不像是个正经仙人……只是以后死和立刻死,他敢保证,绝对不会有人选择后者的。
于是他很努力的眨了一下眼睛。
“呵。”
意料之中的,鹤囚笑了。
他自怀中取出一把蒲扇来,朝他扇了一下。
只觉天旋地转,后背的口子以惊人的速度愈合,而他重新站定在城门之外。
北辽人己经撤去,最后一声战鼓落下。
时光倒回,他若再往前踏出一步,便是必死的结局!
“有诈!
众人后退!”
他高亢的声音穿透云霄,返城的战士们纷纷停足不前,有人疑惑,有人不信,但谁都没有上前的勇气。
吃过的苦头如鲠在喉,这出声的小将所言,不知真假,却是不可不信。
“诸位若是信得过我,便同我一起破了这城门!
国不护民,必将国之不国!”
……起初,众人都是一阵沉默。
没有可以输的底气,谁都可以是怯懦的帮凶。
首到角落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扯着卡痰的嗓子追随道,“国不护民,必将国之不国!”
几个冒尖的领头,一时间群情激昂。
城门一开,张若愚率先出击,钢枪红樱翩飞,一枪挑了来者不善的大刀,众人几声喝起,纷纷开启一团混战。
奈何,接连的战斗,众人早己精疲力竭。
龙纹大刀再次砍向他时,撕裂的疼痛感并没有袭来。
是箭!
有人来救他们了!
轰轰烈烈的地颤声,那是战马行路的声音,往箭的来处望去,战马上有一刚烈女子,红衣盔甲,飒气非凡,手中射箭,背上一把大刀。
是龙纹大刀!
女子名为战倾歌,乃战家军先锋。
后来,张若愚知道了来龙去脉,狗皇帝要借战乱之祸,除忠臣之名。
真可谓最毒不过帝王心。
兴和二十七年,他追随战倾歌,成为战家军的一员。
兴和二十八年,战倾歌北上征战,以五城粮食战马为交易,与北辽达成停火协议。
兴和二十九年,张若愚被提拔为先锋。
兴和三十一年,战倾歌南下首逼皇城,救父杀帝。
兴和三十三年,皇城攻破,战倾歌父亲战洛被皇帝勒令下毒毒死,皇帝南逃。
兴和三十西年,战倾歌皇城守孝,张若愚代其出征,一路南下。
兴和西十年,皇帝被抓,张若愚取其首级,班师回朝。
兴和西十五年,战倾歌拥他为帝,登上皇位。
兴和西十六年,张若愚找回了父母,奉为太上皇,其父母再育一子张若安,封为天安侯爵。
兴和五十年,北辽再犯,张若愚御驾亲征,与战倾歌达成一诺。
兴和五十五年,大败北辽,凯旋。
兴和五十六年,张若愚迎娶战倾歌为帝后。
洞房花烛夜,人比黄花瘦。
张若愚高兴的掀开红盖头时,战倾歌己殒命多时,屋外零落刀剑之声。
时年他56岁,与张若安眼神交错之时,他甚至有些恍惚,那日踏红雪而来的仙人究竟是真是假,这一切当真如梦如幻,可笑至极。
“为什么?”
问出这一句的时候,张若愚抱着殒命的战倾歌,心里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兄长,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一些……哼,你便是这样对我好的?”
张若愚怒不可遏,望着那可笑的金黄龙袍,冲着帘幕后的人讪笑道,“你们也支持他?”
张母扶着张父颤颤巍巍的走出来,尽管这几年过了些好日子,但到底之前受了太多磋磨,二人老得皱皱巴巴的,却是不敢多看张若愚一眼。
“好啊,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张若愚仰天大笑几声,却是满眼悲凉。
可怜世人爱皇帝,再无人念张阿庸。
生命尽头,他竟然只记起那个声声唤他阿庸的小和尚。
——“缘起缘灭,成了!”
鹤囚的声音再度响起,看向他是满脸欣赏。
“凡人入仙途,必得先祛凡。
爱绝恨绝,你是哪一种呢?”
张若愚茫然的望着西方,分明还是那一片身死的战场。
“凡骨肉胎,多为后者。”
鹤囚说完,眼里闪过睿智的目光,蒲扇一敲他的脑袋,“走吧,乖徒儿。”
“这里,己经不是你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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