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被推开时,手机屏幕正对着我的脸。闪光灯咔咔响。我眯着眼,头针扎一样疼。
“醒了!她醒了!”一个尖利的女声喊。镜头怼得更近。我下意识抬手挡。“丁小姐,
感觉怎么样?”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凑上来,话筒差点戳到我鼻子。“你们谁?
”我声音哑得厉害。“这里是《豪门寻亲记》直播现场!恭喜你,丁薇女士,
经过我们节目组和DNA权威机构的比对,
您就是周氏集团董事长周建邦先生和夫人周曼云女士失散二十八年的亲生女儿!
”西装男语速飞快。我脑子嗡嗡的。车祸。对,我好像被一辆闯红灯的车撞了。
最后的记忆是刺眼的车灯和巨大的撞击声。然后就是现在。白墙。消毒水味儿。
还有这个莫名其妙的直播?“周夫人来了!”门口又是一阵骚动。人群分开。
一个穿着米白色套装的女人走进来。头发一丝不乱。珍珠耳钉。手里拎着个小巧的鳄鱼皮包。
她走到我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打量。有审视。
唯独没有我想象中的激动。“薇薇,”她开口,声音平得像一条直线,“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她伸出手,似乎想碰我的脸。指尖修剪得很精致。涂着裸色指甲油。
但在离我脸颊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然后很自然地收了回去。
像只是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妈…妈?”我试着叫了一声,舌头打结。这称呼太陌生了。
“哎,”周曼云应了,脸上挤出一点笑,很标准,但没到眼底,“回来就好。以后,
你就是周家的大小姐。”她转向镜头,笑容瞬间变得温婉动人。“感谢节目组。
感谢所有关心我们的朋友。我的女儿,回家了。”直播间弹幕瞬间爆炸。啊啊啊!
豪门真千金!这泼天的富贵!小姐姐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吧!周夫人好优雅!
气质绝了!只有我觉得这‘母女’俩有点生疏吗?楼上酸鸡!失散二十八年啊!
慢慢来不行吗?西装男,就是主持人,适时插话:“周夫人,周董今天怎么没来?
”周曼云笑容不变:“建邦在国外处理重要项目,一听到消息已经订了最快的航班赶回来。
他比任何人都心急见到女儿。”她转向我,语气温和了些:“薇薇,你刚醒,需要休息。
妈妈先带你回家,好吗?”家?我下意识环顾这间病房。很大。很豪华。单人间。
带独立卫浴。窗边还摆着鲜花。这不像普通病房。“我的东西……”我嗓子干得冒烟。
“放心,都安排好了。”周曼云身后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女人立刻接口,“丁小姐…不,
周小姐的随身物品已经整理好,车就在楼下。”没有选择。镜头还对着。无数双眼睛看着。
我只能点头。周曼云满意地笑了笑,示意助理扶我。其实我能自己走。只是头还有点晕。
助理的手很有力,几乎是架着我。走出病房。走廊两边站满了人。举着手机。对着我拍。
闪光灯闪个不停。窃窃私语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就是她?
”“看着挺普通啊……”“运气真好……”“听说以前就是个普通上班族……”助理护着我,
快速穿过人群。周曼云走在前面。昂首挺胸。像在走红毯。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加长轿车。
锃亮。流线型。像个巨大的金属甲虫。司机戴着白手套,恭敬地拉开车门。我坐进去。
皮座椅冰凉。带着一股皮革和香氛混合的味道。助理紧跟着坐进来。周曼云坐在我对面。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镜头。车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周曼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划着。
屏幕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夫人,回老宅吗?”前排司机问。“嗯。
”周曼云头也没抬。车子平稳启动。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像一场荒诞的梦。“那个…周夫人,”我试探着开口,
“我的手机……”助理立刻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手机递给我。是我的旧手机。
屏幕裂了道缝。“谢谢。”我接过来。没电了。助理又递过来一个充电宝。我默默接上。
等待开机的十几秒,格外漫长。周曼云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她看着我。眼神很淡。
“薇薇,”她开口,没什么温度,“既然回家了,以前那些东西,该丢的就丢了吧。
包括…联系方式。”我手指一顿。“周家的情况,你可能还不了解。突然多了个女儿,
外面会有很多闲话。尤其是对你爸爸的公司,可能会有影响。”她语气平缓,
像是在陈述一件公事,“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你好,过去的关系,暂时不要联系了。
”手机屏幕亮了。开机了。微信图标上瞬间跳出一个红色的“99+”。
大部分是我闺蜜林晓晓的。薇薇!你怎么样了?急死我了!电话打不通!
医院说你转院了?转到哪儿去了?看到新闻了!***!那个豪门认亲直播里的真是你?!
薇薇你说话啊!你还好吗?回我一句!求你了!最新一条是十分钟前。薇薇,
不管你在哪,你记住,你永远是我姐妹!有事一定告诉我!鼻子有点酸。
我飞快地在对话框里打字:晓晓,我没事,别担心。现在情况有点复杂,晚点联系你。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周曼云的目光落在我手机上。带着无形的压力。“周夫人,
”我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车祸前,
是她把我送到医院的。我只报个平安。”周曼云沉默了几秒。嘴角似乎向下撇了一下。
“下不为例。”她移开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的手机,“到了家,你的手机需要更换。
周家的信息安保很重要。”我按下了发送。嗯,照顾好自己。林晓晓几乎是秒回,
后面还跟了个拥抱的表情。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车子驶离喧嚣的市区。
开进一片安静的半山区。树木葱郁。环境清幽。偶尔能看到掩映在林木后的别墅一角。
铁艺大门缓缓打开。车子驶入一条长长的私家车道。尽头,是一座巨大的白色建筑。
欧式风格。喷泉。修剪整齐的草坪。像电影里的场景。车子在主楼门前停下。司机下车开门。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已经等在门口。“夫人。”她微微躬身。
“张管家,”周曼云下车,语气随意,“这是薇薇,以后住家里。你安排一下。”“是,
夫人。”张管家转向我,脸上是标准化的恭敬微笑,“欢迎回家,大小姐。
”这称呼让我浑身不自在。“叫我丁薇就行。”张管家笑容不变:“好的,丁薇小姐。
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请随我来。”周曼云没再看我,径直走进大门。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张管家领着我进去。门厅挑高极高。
巨大的水晶吊灯垂下。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地板。空气里有淡淡的、昂贵的香薰味道。
安静得过分。“丁薇小姐,这边请。”张管家引着我走向旋转楼梯。楼梯铺着厚厚的地毯。
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二楼。长长的走廊。两边是紧闭的房门。
张管家推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这是您的房间。夫人吩咐过,您刚出院,需要静养。
这间房最安静。”房间很大。有独立的卫浴和小起居室。落地窗外是一个露台,对着后花园。
装修是精致的奶油色系。家具一看就很贵。床上用品是崭新的真丝。
梳妆台上摆着整套我没见过的护肤品和化妆品。衣帽间里挂着一些新衣服。吊牌都没拆。
“您看看还缺什么,随时告诉我。”张管家站在门口。“谢谢,挺好的。”我有些不适应。
“晚餐时间是七点。夫人喜欢准时。稍后我会来请您。”她微微颔首,退了出去,
轻轻带上门。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巨大的安静包裹过来。我走到窗边。
看着外面精心打理过的花园。喷泉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很美。很虚幻。我走到衣帽间,
随手翻了一下那些新衣服的吊牌。一串零。抵得上我以前好几个月的工资。
我拿出自己那个裂了屏的旧手机。没信号。一格都没有。房间里有座机。我走过去,
拿起听筒。是忙音。果然。我走到门边,试着拧动门把手。门开了。走廊里空无一人。
我走出去。很安静。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走到楼梯口。楼下隐约传来周曼云讲电话的声音。
“……媒体那边压下去……对,就说是家庭内部事务,不接受采访……”“……景明呢?
检查结果出来了没有?……告诉他,人已经接回来了,让他安心……”景明?周曼云提到过,
我有个哥哥?周景明?名字听着有点耳熟。我正想再听仔细点。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我赶紧退回房间。关上门。心跳有点快。晚餐。巨大的长条形餐桌。光可鉴人。
周曼云坐在主位。我坐在她右手边。距离很远。长长的餐桌上只摆了我们两个人的餐具。
显得格外空旷。穿着统一制服的女佣安静地上菜。一道一道。摆盘精致得像艺术品。
分量少得可怜。几乎没什么声音。只有餐具偶尔碰到骨瓷碟子的轻微脆响。周曼云吃得很少。
动作优雅。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她也没看我。仿佛我只是空气。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个…周夫人,”我放下叉子,鼓起勇气开口,“我什么时候能见见…周董?
”周曼云用餐巾轻轻沾了沾嘴角。“他还在国外。项目出了点问题,脱不开身。
”“那…我哥哥?”我想起她下午电话里提到的名字。周曼云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景明身体不太好,在疗养院休养。”“他怎么了?”“一点老毛病。”她语气淡淡的,
显然不想多谈,“你安心住下。需要什么跟张管家说。”她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明天上午,家庭医生会过来给你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检查?”我一愣,“我没事了,
就是头还有点晕……”“车祸不是小事。”周曼云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周家的女儿,
健康马虎不得。全面检查是必须的流程。这也是你爸爸的意思。”她提到“爸爸”两个字时,
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哦。”我只能应下。晚餐在沉默中结束。
我回到那个巨大而安静的房间。洗了个澡。躺在柔软得过分的大床上。
盯着天花板上繁复的石膏雕花。毫无睡意。第二天一早。家庭医生准时来了。姓陈。
戴着金丝眼镜。很斯文的样子。但眼神很锐利。张管家陪在一旁。检查项目多得离谱。
抽了好几管血。心电图。B超。甚至还有骨密度检测。陈医生问得很细。从小到大的病史。
过敏史。连饮食习惯都问。“丁小姐,你的血型是?”他拿着笔记录。“O型。
”“RH阴性?”“阳性。”他点点头,没再追问。检查做了整整一上午。最后,
陈医生说:“丁小姐身体底子不错,车祸的脑震荡需要再观察几天。
其他结果出来我会跟夫人汇报。”下午。张管家送来了一个新手机。最新款。纯白色。
“夫人说,您的旧手机不安全,以后用这个。号码已经帮您办好了新卡。”我接过。很轻。
很薄。“我的旧卡……”“旧卡已经注销了。”张管家微笑,
“新手机里存了必要的联系方式。夫人、先生、家里的座机、还有我和司机的电话。夫人说,
您刚回来,暂时不需要太多社交。”我捏着冰凉的手机。感觉像捏着一块枷锁。
我试着用新手机搜索林晓晓的号码。拨过去。提示是空号。果然。他们动作真快。
我在房间里坐了一下午。落地窗外阳光很好。后花园里的花开得很艳。
但我感觉像被关在一个精致的笼子里。晚上。我睡不着。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
走廊里亮着昏暗的壁灯。很安静。我走到楼梯口。想下楼倒杯水。刚走到一半。
听到楼下客厅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是周曼云。还有陈医生。“……结果怎么样?
”周曼云的声音有点紧绷。“夫人放心。”陈医生的声音传来,“初步配型结果是成功的,
适配度很高。”配型?什么配型?我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屏住呼吸,蹲下身,
藏在楼梯栏杆的阴影里。“那就好。”周曼云的声音明显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沉下去,
“越快越好。景明那边…等不起了。”“手术风险还是存在的,需要……”“风险?
”周曼云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又立刻压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有风险也要做!这是我儿子唯一的希望!她存在的意义不就是这个吗?”她?我?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夫人,毕竟是亲兄妹,适配度高是好事,
但术后排斥……”“陈医生!”周曼云打断他,语气带着警告,“你只需要告诉我,
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做手术?我需要确保万无一失。
”“最快…也要等丁小姐的身体恢复得再好一些,各项指标完全稳定。而且,
骨髓移植前的准备也需要时间,大概……三周到一个月。”“太慢了!
”周曼云的声音透出焦躁,“景明等不了那么久!你想办法缩短!”“夫人,
这……”“钱不是问题!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方案!我只要结果!”“是…我尽力。
”陈医生的声音带着无奈。“记住,”周曼云的声音冰冷,“这件事,
一个字都不准泄露出去。尤其是对她。在她进手术室之前,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明白。
”脚步声响起。我心脏狂跳,手脚并用地快速退回二楼走廊,
闪身躲进一个放清洁工具的壁柜后面。刚藏好。周曼云和陈医生就出现在楼梯口。
周曼云脸色阴沉。陈医生低着头,跟在她身后。两人走向书房方向。我躲在狭小的壁柜里。
空气里有清洁剂的味道。冰冷。刺鼻。刚才听到的对话,像冰冷的毒蛇,钻进我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