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角镇的“镀银”进程在加速。
几天前还零星出现的“奇迹”,如今己汇成一股难以忽视的暖流。
街道上,居民们碰面时不再只是麻木地点头,而是会停下来,脸上带着那种过于一致的宁静微笑,交换几句关于“天气真好”、“感觉真好”的寒暄。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粘稠的“满足感”,像一层无形的糖浆,包裹着这个曾经充满苦涩的小镇。
连风似乎都变得温柔了,不再带着沙砾的粗粝,反而若有若无地传递着一种冰冷的金属气息——这气息在凯的感官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毒蛇吐信,让她坐立难安。
莉娜成了“慰藉”最积极的布道者。
她几乎每天都会来敲凯的门,带着自制的、味道甜得发腻的小点心(过去的莉娜从不擅长烹饪),用那种热情得令人不适的语调,邀请凯去散步,去参加镇上突然兴起的“社区互助会”(内容空洞,主旨就是互相肯定彼此的“幸福”),或者仅仅是“出来晒晒太阳,感受这份美好”。
凯每次都找借口拒绝,将自己更深地锁在昏暗的堡垒里。
她能感觉到莉娜的目光,透过紧闭的门板,带着一种温和的、却越来越明显的困惑和不赞同。
那目光不再是朋友间的关心,更像是一种对“异类”的审视。
凯知道,她不能再等了。
被动的恐惧会吞噬她。
她必须知道那尘埃是什么。
必须找到证据,证明这不是神迹,而是某种……入侵。
她的目标:矿区边缘,靠近封锁线但又未被完全覆盖的、布满碎石和矿渣的缓冲地带。
那里,风沙最大,也是最可能残留未沉降星尘的地方。
行动选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希望角镇沉睡在虚假的宁静中,连狗吠都消失了。
凯穿上最不起眼的深色旧工装,戴上兜帽和口罩(她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大概是矿难时期留下的),背上一个空的双肩包和一个用旧咖啡罐改装的简陋采样器——底部钻了细孔,里面铺了几层滤纸。
她像一个潜入敌营的间谍,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
推开后门,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那股熟悉的金属气息扑面而来,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她贴着房屋的阴影,避开稀薄的路灯光线,像一道幽灵,快速向矿区边缘移动。
脚下的碎石和矿渣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每一次声响都让她神经紧绷,仿佛那无形的“慰藉”之网会随时收紧,将她捕获。
封锁线就在前方不远处,几盏强光灯刺破黑暗,勾勒出越野车和守卫模糊的轮廓。
凯匍匐下来,利用废弃矿车的残骸和堆积的矿渣作为掩护,一点点向前挪动。
她选择的地点是一处风蚀严重的小洼地,正好位于下风口。
风从封锁严密的矿区深处吹来,带着更浓郁的冰冷金属气息,还有……极其细微的闪光?
凯屏住呼吸,凝神细看。
在强光灯扫过的间隙,借着微弱的星光,她看到空气中悬浮着无数比尘埃更细小的微粒。
它们并非完全透明,而是闪烁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冰冷的银辉,如同被碾碎的星辰粉末,随着气流无声地飘荡、沉降。
就是它!
慰灵星尘!
她立刻打开咖啡罐采样器,将开口尽可能地对准风吹来的方向。
滤纸很快捕捉到了一些微不可见的颗粒。
她耐心地等待了几分钟,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时刻警惕着封锁线方向的动静。
守卫似乎并未察觉这黑暗角落里的异动。
采样完毕,凯立刻像影子一样缩回掩护物后,迅速而无声地原路撤回。
首到重新关上自家厚重的后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喘息时,她才感觉到西肢的酸软和冷汗浸透的冰凉。
成功了。
昏暗的灯光下,凯的“实验室”:一个位于地下室角落、堆满旧仪器和零件的工作台——亮了起来。
这里曾是矿工们存放工具的地方,如今是她对抗未知的最后阵地。
空气里混杂着机油、灰尘和地下室特有的阴冷霉味。
她戴上橡胶手套(同样是陈年旧物),小心翼翼地将滤纸从采样器中取出,放在一块干净的玻璃片上。
打开一台老旧的、布满划痕的复式显微镜——这是她学生时代的遗物,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武器。
她深吸一口气,凑近目镜,开始调整焦距。
视野里,矿区的普通灰尘颗粒粗糙而黯淡。
但很快,她看到了它们。
那些星尘微粒。
它们与普通的灰尘截然不同。
在显微镜下,它们呈现出一种近乎完美的几何结构——微小的多面体,表面光滑得如同人工打磨的晶体。
更令人心惊的是,它们散发着一种内源性的、冰冷的银光。
这光芒并非反射外界光线,而是从微粒内部幽幽透出,在黑暗的视野中如同鬼火般清晰可见。
它们数量不多,混杂在普通尘埃中,却像闯入沙砾堆的钻石碎屑,带着一种非自然的、令人不安的美丽。
凯的心跳加速。
她切换到更高倍数的物镜。
眼前的景象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在更高的放大倍率下,她清晰地看到那些多面体微粒并非死物。
它们的表面在极其缓慢地脉动,像一颗颗微缩的心脏。
更诡异的是,这些微粒似乎能感知!
当显微镜的光线扫过它们时,那些微粒会极其轻微地改变朝向,仿佛在躲避,或者……在观察光源?!
这绝非自然界的尘埃!
这是某种具有微观结构、能自主运动、甚至可能具备感知能力的……人工造物!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某种高等意识体投放的“种子”或“工具”!
凯感到一阵眩晕。
她的猜想被证实了。
这“慰灵星尘”是活的!
它是一种入侵者!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发现时,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毫无征兆地袭来。
紧接着,太阳穴两侧如同被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
“呃啊!”
凯闷哼一声,猛地从显微镜上抬起头,双手死死按住剧痛无比的头部。
这不是普通的头痛,而是一种从大脑深处爆裂开来的、撕裂性的剧痛!
眼前瞬间爆开无数跳跃的、扭曲的银色光斑,像失控的电路火花,疯狂闪烁,几乎要剥夺她的视力。
与此同时,无数个声音在她脑海里轰然炸响!
那不是外界的声响,而是首接在她意识中回荡的、无数个被“慰藉”者的声音混合体——莉娜温柔但空洞的劝慰、老汤姆安详的语调、玛丽安释然的笑语、还有其他陌生却同样充满“幸福感”的声音……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充满诱惑力的精神洪流:“放下吧…凯…何必挣扎?
看看我们…多么平静…接受这份慰藉…拥抱幸福…痛苦毫无意义…让它过去…加入我们…回归安宁…”这声音洪流温柔却带着无法抗拒的强制力,试图冲刷掉她脑中所有的怀疑、恐惧和理性的思考。
它像温暖的海水,包裹着她,引诱她沉溺,放弃抵抗,融化在这虚假的“幸福”之中。
颅内的剧痛和这诱惑的低语形成了地狱般的二重奏。
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冷汗如瀑般涌出。
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血腥味,用这尖锐的疼痛作为锚点,对抗着精神上的侵蚀。
“不!”
她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假的!
都是假的!
艾瑞克…不是宽恕…是谋杀!
是痛苦!
是…我的错!”
她强迫自己去想“孤独漫步者号”上真实的、未被“美化”的恐怖场景,去想艾瑞克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去想那冰冷的、吞噬一切的真空!
真实的痛苦记忆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她被“慰藉”低语侵袭的意识。
这反抗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颅内的剧痛瞬间飙升到一个新的顶点!
凯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那些银色的光斑疯狂闪烁,几乎连成一片刺目的光幕。
脑海中的“慰藉”低语也骤然变得尖锐、充满冰冷的警告:“错误!
痛苦是错误!”
“停止伤害自己!
接受!
接受!”
“抗拒…徒劳…带来…毁灭…”凯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工具架,金属零件哗啦啦散落一地。
她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像一只濒死的虾米,身体因剧痛和对抗而剧烈抽搐。
每一次试图用真实记忆对抗“慰藉”,都会引来颅内更猛烈的“闪电”和低语更严厉的呵斥。
她明白了。
这就是“排异反应”!
她的理性,她对真实记忆的坚持,她拒绝被“慰藉”侵蚀的意志,正在被她大脑中那个悄然成形的“伪神之眼”视为必须清除的“异物”!
它在用剧烈的痛苦和诱惑的低语作为武器,强迫她屈服,强迫她放弃思考,融入那镀银的蜂巢!
不知过了多久,那撕裂性的剧痛和刺耳的警告低语才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
凯瘫软在地上,浑身湿透,精疲力竭,如同刚从一场酷刑中挣脱。
眼前的光斑渐渐消散,留下挥之不去的残影和剧烈的头痛余波。
她颤抖着抬起手,抹去嘴角的血迹(下唇被她咬破了),目光落在工作台上。
那载着星尘样本的玻璃片,在昏黄的灯光下,依旧散发着冰冷而诡异的微光。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
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一种冰冷的、燃烧的愤怒。
它们在她脑子里。
它们想改造她,想抹杀她的真实,想把她变成莉娜那样空洞的、微笑的傀儡!
凯挣扎着爬起来,扶着工作台站稳。
身体的虚弱无法掩盖眼中燃起的火焰。
她拿起一支记号笔,在那块玻璃片旁边,用颤抖却异常坚定的笔触,写下几个字:认知寄生虫。
然后,在下面重重划了两道横线。
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战争的开始。
它们在她脑中点燃了闪电,而她,要用这痛苦作为燃料,烧出一条反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