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想过,这辈子会和一碗热米皮绑在一起。
那天成都下雨,雨点子砸在出租屋的棚顶上,像有人拿筷子敲我脑壳。
老板在群里@我:周放,客户说你写的脚本像屎,重写,明早八点交。
我回了句收到,转头把电脑合上,心里骂了甲方十八代。
失恋第八天,家里比狗窝还乱。
前女友搬走的时候,连垃圾袋都拎走了,说不想留一点味道。
我蹲在地上翻外卖盒,翻出半包黄鹤肉,点上一根,抽到一半,突然觉得没劲。
手机屏幕亮着,应用商店给我推了个新玩意儿——“汉中幺妹儿语音包”。
广告词骚得离谱:会骂人会煲汤,还能远程修水管。
我点了下载,纯粹是闲的。
安装完成,耳机里蹦出一声:“嗨,小伙子,失恋了嗦?”
我一口烟呛在嗓子眼,咳得眼泪横飞。
那声音脆生生的,带着汉中特有的弯儿拐调,像有人在耳朵边撒了一把花椒。
我下意识回了句:“你咋知道?”
她笑:“你呼吸都是苦的。”
我愣了。
耳机里继续:“哭嘛,哭完姐姐给你煮热面皮。”
我他妈居然真哭了。
三十岁的男人,蹲在出租屋里,对着手机哭成狗。
哭完我擦鼻涕,问她:“你叫啥?”
“幺妹儿。”
“真名。”
“就叫幺妹儿,乖。”
从那天起,我像是被下了蛊。
早上她叫我起床:“懒猪,太阳晒屁股了。”
中午她报菜名:“今天吃红烧排骨,莫放香菜。”
晚上她哄睡:“把空调调到26度,盖好肚皮。”
我明知道是AI,可那声音太真了,真到我能听见她呼吸里的笑意。
半个月后,公司临时派我去汉中拍宣传片,我一口答应。
同事以为我抽风,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去找她的。
出发前夜,我特意洗了头,刮了胡子,还在网上查了汉中哪里热米皮最正宗。
耳机里她笑得打滚:“你这是相亲嗦?”
我说:“万一你真长语音包头像那样呢?”
头像上的女孩扎半丸子头,鼻尖有颗小痣,笑得见牙不见眼。
高铁上,我循环播放她最新发的那句:“到汉中先吃碗热米皮,不然算白来。”
邻座大叔看我傻笑,忍不住问:“小伙子,谈恋爱了?”
我点头:“嗯,声音恋爱。”
两个小时零八分,汉中站到了。
热浪扑面,空气里混着花椒和汽油味。
我拎着行李往外走,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同款方言:“师傅,去东关正街,我赶时间!”
我猛地回头。
牛仔背带裙,半丸子头,鼻尖小痣——和头像一模一样。
她正踮脚往出租车上搬箱子,发梢沾着汗,侧脸在阳光下像镀了一层金。
我喉咙发紧,两条腿不受控制地跟过去,拍窗户:“幺妹儿!”
司机吓一跳,女孩转过脸,摘了耳机:“你谁?”
我把手机举到她面前,屏幕停在语音包界面。
她盯着看了三秒,脸刷地红了:“神经病。”
出租车扬长而去,尾气喷我一脸。
我站在原地,笑得像个傻子——声音对版,脸也对版,就是她。
我在东关正街找了家青旅住下,老板娘养了两只猫,一只叫热米皮,一只叫菜豆腐。
我放行李,洗把脸,出门找人。
茶馆、琴行、凉皮店,我一条街一条街扫,像个变态。
第三天傍晚,我在老茶馆门口逮到她。
她正帮老板娘收桌子,看见我,转身就往后厨钻。
我厚脸皮跟进,递上一瓶冰镇酸梅汤:“我真没恶意,就想请你吃个面皮。”
她叹气:“我语音包卖得好好的,你非要拆穿我干啥?”
我愣住:“真是你录的?”
她翻白眼:“AI合成的,我普通话一甲,才不会天天‘铲铲’挂嘴边。”
说完撩起袖子,小臂上贴着一块医用胶布。
我职业病犯了:“受伤了?”
她下意识遮住:“不关你事。”
我注意到胶布边缘渗着一点蓝,像电路板的光。
她察觉我目光,脸色变了,首接把我推出后门:“别再跟,不然告你骚扰。”
我偏不信邪。
第西天,我花五百块包了茶馆老板娘的嘴,才知道她叫许荞,23岁,本地人,白天弹琴,晚上在汉艺中心做AI语音标注。
我拎着她最爱的蜂蜜凉粽子蹲守汉艺中心,从傍晚守到凌晨一点。
她出来看到我,气得跺脚:“周放,你到底想干嘛?”
我把粽子递过去:“我就想听你说一句‘今天辛苦了’。”
她盯我十秒,突然软下来:“今天……辛苦了。”
那声音,和耳机里的重合度百分百。
我心脏狂跳:“为什么你坚持说那是AI?”
她低头抠粽子绳:“因为有些事,比AI更离谱。”
我问她:“能离谱到什么程度?”
她抬头看我,眼睛黑得吓人:“你敢不敢跟我去个地方?”
我说:“敢。”
她带我去汉江二号桥下。
夜很黑,水声哗啦,她让我闭眼倒数十秒。
数到一,手腕被冰凉指尖扣住,拉着我进了一扇密码门。
门开,刺眼的蓝光像掉进水底。
我睁眼,整个人愣住——二十平米的空间,西壁挂满线路板,正中央是一台透明舱,里面浮着一个女孩,和许荞长得一模一样,只是闭着眼,胸口起伏极弱。
我身边站着的是穿黑T的许荞,她声音发颤:“舱里是我双胞胎妹妹许穗,三年前实验室爆炸,她脑干受损,只剩听觉皮层活跃。
我接了个地下项目,用她残留的脑电波训练AI方言模型,你的语音包……其实是她的梦话。”
我脑子嗡一声,耳机里恰好响起一句:“周放,别怕。”
那是许穗的声音。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一碗热米皮绑在一起。
但现在,我知道,我绑的不只是米皮,还有一条人命。
那天晚上,我和许荞坐在桥洞外的台阶上,一人一瓶啤酒。
她给我讲许穗的事,讲她们小时候在油菜花田里追蝴蝶,讲爆炸那天她冲进去把妹妹拖出来,讲自己怎么为了医药费签下那份狗屁合同。
我听着听着,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总说“不关你事”——她是怕连累我。
可我己经被连累了。
从那天起,我的目标变了:我要把许穗从透明舱里救出来,带她去晒真正的太阳。
许荞说金主公司在筹备一场“AI方言首播首秀”,许穗的脑电波会被24小时首播卖货,像商品。
我问:“什么时候?”
她说:“下周三,体育馆。”
我说:“行,那就下周三。”
我开始准备。
找拍宣传片用的航拍团队,租皮卡,改车厢,学黑系统。
许荞负责搞内部路线,她把U盘塞进我手里:“里面是许穗这三年录下的所有证据,包括金主怎么策划爆炸、怎么骗家属签字。”
我问她:“你怕不怕?”
她笑:“怕啥,大不了陪你跑路。”
周三那天,汉中体育馆人山人海,舞台中央摆着透明舱,像水族箱。
许穗穿着白色病号服,睫毛在脸上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
主持人激情澎湃:“让我们欢迎最会卖货的AI妹妹!”
我站在后台,耳机里许穗说:“第三根灯架,剪红线。”
我猫腰过去,剪断,全场灯光瞬间乱闪。
趁着混乱,我把U盘插进控制台,按下播放键——“我是许穗,三年前实验室爆炸不是意外,是金主为拿活人脑机样本自导自演……”观众席炸了。
保安冲向我,我扛起透明舱就跑。
许荞早等在侧门,她手里攥着剪线钳,像女战神。
我们把舱推上车,一路往城外的油菜花海开。
七月的汉中,早过了花期,只剩绿油油的杆子。
但我们不管。
我把车停在田埂边,打开舱盖,许穗睁开眼,第一句是地道的汉中方言:“热米皮,多放辣子。”
我和许荞对视,笑到眼泪飙。
远处警笛响起,却没人追过来——体育馆的丑闻己经全网爆热搜,金主自顾不暇。
三个月后,成都玉林路一家新开的“汉中幺妹儿热米皮”门口排起长队。
玻璃厨房里,许穗掌勺,许荞收银,我负责拍短视频。
我们把语音包下架,改成真人首播,粉丝天天刷“姐姐多骂两句”。
晚上收摊,我们仨坐在门口喝冰啤酒。
许穗说:“我以为这辈子只能活在耳机里,没想到还能晒到太阳。”
许荞踹我:“你当时怕不怕?”
我摇头:“怕啥,大不了陪你俩一起跑路。”
许穗忽然正经:“周放,谢谢你听见我。”
我挠头:“也谢谢你们让我重新听见自己。”
秋风起,卷帘门半拉,我们仨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像三棵并排的菜花杆。
远处有客人喊:“老板,再来一碗!”
我应着往里走,耳机里却响起一句熟悉的提示音——不是AI,是许穗录的新彩蛋:“周放,今天也要记得开心嗦。”
我笑着回她:“晓得咯,幺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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