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秋天总带着层薄雾。
林微裹紧风衣走进奥赛博物馆旁的画廊时,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雨丝。
画廊正在举办一场名为“缺席的影子”的个人画展,海报上印着个陌生的名字:Yàn Shěn。
策展人说这是位近年在欧洲崭露头角的华裔画家,画风里有种“东方的留白与西方的浓烈”。
林微原本是陪同学来的,却在踏入展厅的瞬间,被钉在了原地。
展厅中央的展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
画布上是条狭窄的楼道,阳光从顶楼天窗漏下来,在积灰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画面右下角,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正弯腰捡书,扎着高马尾,侧脸的弧度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那是十七岁的她,在那栋旧楼的楼梯上。
画的名字叫《雨季》。
林微的手指突然发冷。
她快步走向下一幅画,画的是深夜的窗台,暖黄的灯光里,一个模糊的身影趴在桌上,手边摊着本翻开的书。
画框下的标签写着:《深夜的习题》,创作于2015年。
2015年,正是她在那栋楼里备战高考的年份。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又酸又胀。
她沿着展厅慢慢走,看他画旧楼门口的梧桐树,画便利店昏黄的灯,画雨里那把黑色的伞——每一幅画里都有她的痕迹,却又都刻意模糊了她的脸,像是怕被人认出,又像是怕自己忘记。
最后一幅画挂在展厅尽头,被单独放在一个射灯下。
画的是塞纳河的黄昏,河水泛着碎金般的波光。
一个女孩站在岸边,黑棕色的长发被风吹起,正回头朝画外望,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这一次,她的脸清晰得像就在眼前——那是她去年在塞纳河旁拍的照片,当时随手发在了朋友圈,设置了仅自己可见。
画的名字是《等待的坐标》。
林微站在画前,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她终于知道“Yàn Shěn”是谁了。
沈砚,砚,他真的来了,带着满室关于她的记忆,在她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喜欢这幅画?”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法语口音的中文。
林微猛地回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睛里。
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和她记忆中那个沾满油彩的少年判若两人。
他的头发剪得很短,露出光洁的额头,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却没有丝毫熟稔。
是沈砚。
可他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的观众。
林微的喉咙突然哽住,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画得……很动人。”
他微微颔首,视线转向那幅《等待的坐标》:“很多人说,画里的女孩很像某个故人。”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但我己经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林微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原来他画了这么多关于她的画,却早己不记得她的模样。
也是,七年了,她从扎马尾的高中生长成了留长发的设计师,而他,也从旧楼里的落魄画家,变成了画展上被众人簇拥的艺术家。
“是吗?”
她低下头,掩饰着眼眶的热意,“可能是画家的灵感吧,有时候虚构的形象反而更鲜活。”
他没接话,目光落在她及腰的长发上,若有所思。
“你是中国人?”
“嗯,来留学的。”
“学什么?”
“服装设计。”
他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身去和策展人交谈。
林微看着他的背影,西装笔挺,步履从容,和记忆中那个踩着颜料、沉默寡言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又格格不入。
画展结束后,林微在画廊门口的咖啡馆坐了很久。
雨己经停了,夕阳穿透云层,给对面的建筑镀上一层金边。
她拿出手机,翻到七年前存在相册里的那张照片——是某次她***的沈砚,他坐在画架前,侧脸对着窗户,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落了层金粉。
那时她总觉得,他的世界里只有画笔和颜料,却没发现,自己早己悄悄溜进了他的画里。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同学发来的消息,问她怎么还没回学校。
林微收起手机,起身时,看见沈砚从画廊里走出来。
他似乎要上车,目光扫过咖啡馆时,与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这一次,他的眼神停顿了两秒,像是在回忆什么,最终却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坐进了停在路边的车里。
车开走时,林微看见他放在副驾上的速写本,封面上印着一行小字: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藏在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