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雪似乎又大了起来,呼啸的北风挟裹着更密集的雪粒,狠狠抽打在桑皮窗纸上,发出急促而细碎的噼啪声,像无数只小小的手在不安地抓挠,催促着长夜更深。
远处,隐隐传来报更的梆子,一声、两声……空洞地敲在浓稠的寂静里,仿佛永无止境。
暖阁内,烛芯结了一朵厚重的烛花,光线黯淡了大半。
暖炉里,银霜炭的微红光芒也己势弱,只余下最后一点顽强抵抗着沉沉寒意的余烬。
不知过了多久,沉星颈窝处的动静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全然倚靠的温顺依赖。
云岫的头颅在她颈侧有些焦躁地轻轻晃动,那细微的动作带着不同寻常的热意,一下下擦过沉星露出的肌肤。
攀附在她腰际的手臂也开始微微颤抖,不是之前的轻颤,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难以抑制的瑟缩。
沉星心头一紧,下意识想松开几分距离查看,环在云岫背后的手刚一动,怀中的人就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含糊的、破碎的气音,短促得几乎听不真切,更像是无意识下被病痛催逼出的哀鸣。
她非但没有如沉星所料地松开,反而像是受惊的小兽骤然被推离温暖,那只松开了沉星腰际衣袖的手,在慌乱中本能地重新攥紧了近旁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沉星胸前的寝衣衣襟。
那力道很大,骨节绷紧泛白,几乎将那片柔软的丝料攥出深深的褶皱,揪扯得沉星心口跟着一揪。
“云岫?”
沉星蹙眉,压低声音唤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不再试图抽身,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些,想要确认她的状态。
滚烫的呼吸灼热地喷在沉星颈侧的血管上,那温度烫得惊人。
沉星的手绕过她的后背,小心翼翼地贴上她的额头。
触手一片惊人的高热!
沉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之前的凉意与此刻的滚烫形成恐怖的对比,像是一层薄冰下陡然翻涌出灼人的岩浆。
那温度透过薄薄的寝衣首透她的掌心,烫得她指尖都微微发麻。
“嘶……”怀里的人又发出一声痛苦的抽气,身体蜷缩得愈发厉害,微微地打着寒颤,可身上那层单薄的衣裳又被高热蒸腾得潮湿。
这是冻透之后骤然得了大暖,又被更深层的寒气反噬侵袭,病势如山倒!
外间的守夜婢女睡得沉。
此刻去叫人来,仆役慌乱惊动必然掀起波澜……沉星的目光扫过室内几近燃尽的烛火,又落在暖炉那点微弱的红光上。
怀中滚烫的躯体正本能地往她怀里更深地钻去,像寻求救命的热源,口中溢出模糊的气音,揪着她衣襟的手指却丝毫不敢放松。
不能再拖下去了。
沉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灼。
她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将紧攥着自己衣襟的那只手,用自己微温的掌心轻轻覆住、包裹,拇指极其轻柔地摩挲着云岫攥得死紧的手背骨节,试图传递一种安抚的力量。
“松手,我在这儿,不动。”
她的声音放得极低,几乎是贴着云岫的耳廓,如同安抚受惊的幼崽,“我去点灯,再弄暖点。”
怀里的颤抖似乎微弱地停顿了一霎。
云岫在昏沉的高热中,辨不清话语,但那低柔的、独一无二的声线靠近的温暖气息,像是一根无形的细线,将她从痛苦的沉浮中短暂地牵引住。
那只紧攥的手指,在那份覆盖的暖意和持续的、轻柔的摩挲下,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一点点力道。
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松动。
沉星立刻腾出一只手,极快地扯过榻边搭着的一条厚实绒毯,动作利落却不乏轻柔地将它整个罩在云岫蜷缩的身上,像裹住一个易碎的茧。
被厚实温暖的毯子包裹带来的安全感,让云岫下意识地又将身体蜷缩进去。
与此同时,沉星早己离了脚踏。
她几步走到烛台边,拨亮黯淡的烛花。
昏黄的光线重新稳定下来,驱逐了一些角落的阴影。
她顾不上微冷的赤足踩在地上,立刻又从门边的屏风架上拽下另一件更厚实的披风裹在自己身上御寒。
接着迅速走到角落的五斗柜前,打开其中一格。
手指准确无误地在一堆瓶罐中,翻出一个小小的青玉瓷瓶。
那是她自己备下的上好丸药,用来防备急症的寒邪入侵。
沉星捻起一颗深褐色的药丸,转身快步走到暖炉边。
炉火将烬,只有些余温尚存。
她毫不犹豫地抄起一旁温着的小铜壶——里面还有些温热的清水。
坐回榻边。
云岫裹在厚厚的绒毯里,只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小脸和不甚安稳的眉眼,即使在昏沉中,也似乎在不安地寻找着什么。
沉星半跪在榻前脚踏上,一手轻轻托起云岫微烫的下巴。
她的指尖因为之前的动作,染上了些许炉灰和地面的凉意,落在灼热的肌肤上,激得云岫模糊地低吟了一声,挣扎着想偏开脸。
沉星稳住她的下巴,放低声音:“张嘴。”
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温和命令。
或许是那熟悉的语气起了作用,也或许是高热的折磨让她丧失了大半抗拒的本能,云岫微微启唇,干涸的唇瓣裂开一道细微的血痕。
沉星立刻将那粒丸药迅速放入她口中。
然后是水。
沉星执起小巧的铜匙,小心地舀起半匙温热的清水,一点点凑近云岫的唇缝。
可云岫紧闭着眼,高热让她对外界的***反应迟钝且混乱。
勺子刚触碰到她的下唇,她就因为不适而微微蹙眉。
喂进去的水,不是被咳呛出来,就是顺着唇角无力地淌下,一滴滚烫的水珠滑过通红的脸颊,没入鬓角。
沉星的手停住,看着那滴水渍,再看着铜勺里清澈的水光,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她盯着那双紧闭的、却不住微微颤动的眼睫,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做某种重大的决定。
她将铜勺凑到自己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温热的水意沾染了她的舌尖。
下一瞬,她放下了铜勺。
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给任何人(包括自己)留出思索的间隙。
沉星用指尖再次捏起一粒深褐药丸,送入自己口中。
清苦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舌根都有些发麻。
然后,她俯下身。
一只手托着云岫滚烫的后颈,将她支撑起一个细微的角度。
另一只手则捏住云岫的下颌,迫使她虚弱的抵抗暂时失效。
她低下头,没有半分旖旎的心思,纯粹得像是在完成一件关乎生死的要务。
滚烫的气息瞬间交融。
带着药汁微苦气息的、温热柔软的唇瓣,毫无阻隔地覆压在了那片干涸、灼热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