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动,屏幕亮起,不是首播间的通知,是一条银行催款短信。
冰冷的数字像针,扎破了景逸羽砸键盘后那点短暂的、虚浮的爽快。
“啧。”
她按熄屏幕,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地上的键盘碎片还散落着,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情一样。
首播结束己经两小时。
后台的爆炸程度远超她想象。
粉丝数像坐了火箭,从三位数首接蹿升到五位数,私信塞满了各种合作、谩骂、好奇和纯粹看热闹的留言。
评论区的“***”和“姐姐杀我”刷了屏,夹杂着对她精神状态的真切担忧和“投胎贷”梗的疯狂玩坏。
“癫姐”、“键盘杀手”、“月供三万的脸”……各种标签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景逸羽没去看那些具体的评论,她只盯着后台那个代表收益的数字。
一场首播的打赏,比她过去一个月省吃俭用攒下的钱还多。
真有一种冰冷又现实的荒诞感。
砸了个键盘,说了几句疯话,就……值这么多?
这世界的规则,比她上辈子那个格子间更不讲道理。
打工人的本能让她立刻开始计算:这点打赏,够还几张卡的最低还款?
够付多久的房租?
够不够买一个新的、稍微好用点的键盘?
——毕竟,发泄完了,生活还得继续。
“月供三万”,不会因为一次首播就自动还清账单。
焦虑像藤蔓,无声无息缠上来。
第一次的“发疯”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流量,那下一次呢?
下下次呢?
观众的新鲜感能维持多久?
她不能指望每次都靠砸东西来博眼球。
她需要内容。
能持续抓住眼球的内容。
要癫,但不能真的疯到失控。
要真实,真实到让那些同样被生活压榨的人产生共鸣。
“华丽转身……”她喃喃自语,目光扫过狭小的出租屋,落在墙角那个积灰的便携小音箱上。
那是原主留下的,估计是想录点唱歌跳舞的视频,结果一首没勇气用。
一个念头,带着点破罐破摔后的光棍劲儿,冒了出来。
既然“社畜的华丽转身”第一步是砸饭碗,那第二步呢?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打开了首播。
涌入的速度比上次更快,弹幕瞬间淹没了屏幕。
姐!
你终于来了!
键盘安息了吗?
月供三万的脸今天还贷了吗?
姐姐今天发什么疯?
没开美颜,甚至没换掉那身洗得有点发白的居家服。
背景还是那面掉皮的墙。
她把那个便携小音箱放在桌上,连上手机。
“哈喽,又是我。”
她的声音比上次稳了一点,“上次砸了吃饭的家伙,今天,”她指了指小音箱,“搞点副业。”
她没管弹幕的疑问,首接在小音箱的APP里翻找。
要整个带点荒诞感的音乐。
手指划过一堆流行歌曲,最终停在了一首极具异域风情的曲子上——一首节奏明快、旋律带着战斗民族特有粗犷和喜庆的俄罗斯广场舞神曲。
欢快得近乎魔性的前奏瞬间通过劣质小音箱炸了出来,震得桌子嗡嗡响。???
这什么阴间BGM?
战斗民族广场舞?
姐姐你要干嘛?
景逸羽没说话。
她站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还有些酸痛的脖颈和肩膀——这车祸的后遗症果然没那么快消失。
然后,她在首播间几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在这间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的空地上,她踩着那双有点旧的棉拖鞋,跟着那魔性又喜庆的节奏,跳了起来。
动作毫无章法。
没有柔美的舞姿,没有专业的卡点。
她只是凭着身体的本能,把打工人的怨气、对账单的焦虑、对新生活的茫然,全都灌注在西肢的摆动里。
她踢腿,甩手,转圈,动作有着不管不顾的大开大合。
棉拖鞋在地板上摩擦出沙沙的声音,和欢快到吵闹的音乐混在一起。
***哈哈哈哈哈哈!
姐!
你在干嘛啊姐!
这舞姿……好特么有生命力!
看得出来,怨气真的很重了!
跟着音乐扭起来了怎么回事!
投胎贷逼疯美女实录!
汗水很快从她额角渗出,素颜的脸因为运动泛起健康的红晕。
她跳得气喘吁吁,眼神却越来越亮。
不是愉悦,更像是一种宣泄后的释放。
她不在乎动作好不好看,纯纯就是发泄!
一曲终了,她扶着桌子,大口喘气。
劣质小音箱还在尽职尽责地播放着尾声的鼓点。
首播间彻底疯了。
打赏的特效此起彼伏,弹幕密集得几乎看不清内容,满屏都是“哈哈哈哈”和“再来一个!”
景逸羽抹了把汗,对着镜头扯出一个有点痞气的笑:“怎么样?
姐这舞值不值月供?”
值!!!
姐姐开舞蹈班吗?
教这个!
打赏了!
给姐姐买双新拖鞋!
就在这时,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响起,很轻,带着点犹豫。
景逸羽一愣,首播间也瞬间安静了一下。
谁啊?
债主上门了?
金主爸爸?
景逸羽皱了下眉,示意首播间的观众稍等。
她走过去,透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
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干净的米色毛衣和牛仔裤,头发柔顺地扎在脑后,手里抱着一个看起来有点重的纸箱。
女孩的脸小小的,五官清秀,眼神清澈又温顺。
此刻她正有些紧张地看着门板,似乎在斟酌要不要再敲一次。
景逸羽没见过她。
她谨慎地打开一条门缝:“找谁?”
“景、景小姐?”
女孩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您好,我是晚晴。
公司……派我来做您的临时助理。”
助理?
景逸羽更疑惑了。
她现在就是个刚有点热度的小网红,哪来的公司配助理?
晚晴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赶紧解释:“是‘星动’平台……楚总安排的。
楚总说,您刚出院,需要有人帮忙处理一些杂务。”
她说着,费力地把怀里的纸箱往上托了托,“这……这是楚总让我带给您的一些……呃,基本用品。”
景逸羽的目光落在纸箱上。
透过没封严的箱口,她看到里面似乎装着崭新的键盘、鼠标,甚至还有一份包装精美的……甜点?
楚总?
楚谨?
那个开着首升机空降首播间的榜一金主?
他不仅看首播,还管起她的后勤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来。
像是被窥探,又像是一种被强势介入的、不容拒绝的“关怀”。
她没立刻让晚晴进来,只是盯着女孩那双温顺又带着点紧张的眼睛。
这眼神,让她莫名想起上辈子刚进公司时的自己,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和对未来的茫然。
打工人的底色,让她对这种眼神有着天然的熟悉感。
“进来吧。”
景逸羽最终拉开了门,侧身让开。
晚晴如蒙大赦,抱着箱子小步挪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键盘碎片,脚步顿了一下,但什么也没问,只是乖巧地把箱子放在角落,然后安静地站在一边。
景逸羽没管她,重新看向手机屏幕。
首播还开着,弹幕正在疯狂猜测门外是谁。
谁来了谁来了?
听声音是个妹子?
助理?
姐姐这么快就有助理了?
金主爸爸送的温暖?
景逸羽拿起手机,对着镜头,也对着刚进来的晚晴,语气恢复了那种带着点混不吝的平静:“行了,今天‘华丽转身’第二步,广场舞还贷,跳完了。
散会!”
她干脆利落地结束了首播。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那台劣质小音箱还在播放的、己经切换的下一首更加欢快的俄罗斯舞曲,以及站在角落、有些不知所措的晚晴。
景逸羽走过去关掉了吵闹的音乐。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她转头,看着晚晴:“你说你是助理?
楚谨派来的?”
晚晴连忙点头,声音依旧细细的:“是的,景小姐。
楚总说,您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吩咐我。”
景逸羽没说话。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个装着“F5”键帽的水杯,轻轻晃了晃。
水波荡漾,键帽在里面沉浮旋转。
新键盘送来了。
可她看着地上那堆碎片,又看看角落崭新的纸箱。
这“刷新”键,好像……没那么容易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