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逸羽是被一阵钝痛唤醒的。
不是熬夜加班后太阳穴突突跳的痛,而是陌生的,仿佛全身骨头被拆开又草草组装回去的酸胀。
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进鼻腔。
她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和旁边仪器单调的滴答声。
医院!
记忆碎片猛地撞进脑海——最后看到的,是失控的车灯和刺耳的刹车声。
“醒了?”
一个护士走进来,声音带着职业化的温和,“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景逸羽想摇头,脖子却僵硬得厉害。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发胀的额角,目光却凝固在自己抬起的手上。
那是一双陌生的手。
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皮肤白皙细腻,指节纤长,和她记忆中那双因为常年洗碗做家务、关节有些粗大的手完全不同。
一种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镜子…”她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护士愣了一下,十分不解地从旁边的小柜子上拿起一面小圆镜递给她。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
尽管苍白憔悴、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五官却精致得像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睫毛长而卷翘,鼻梁高挺。
尤其那双眼睛,任谁见了都要沦陷的感觉。
这不是她的脸。
绝对不是那个为了项目连续熬三个通宵、发际线岌岌可危、素颜能吓死鬼的社畜的脸。
“景小姐?”
护士担忧地看着她骤然失神的模样,“你还好吗?
你家人刚缴费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家人?
她在这个城市,哪有家人?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虚脱感同时袭来。
她闭上眼,靠在枕头上,脑海里的念头在疯狂叫嚣:我真TM的穿越了?
怎么不是古代?
这不会是投胎贷款吧,这脸,月供得多少啊!?
……一周后,景逸羽坐在一间狭小却整洁的出租屋里,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叫“景逸羽”的短视频账号主页,粉丝数可怜巴巴地停在三位数。
主页里零星几个视频,内容无非是跟着流行音乐对口型、或者展示一下新买的廉价衣服,评论寥寥无几,大多是“美女贴贴”或者“好美”。
旁边摊开的笔记本上,潦草地记录着“原主”的财务状况:几张不同银行的信用卡催款通知,一笔数额不小的医疗费欠单,还有下个月就要到期的房租。
“景逸羽”。
一个空有美貌却负债累累的倒霉蛋,一场意外差点让她香消玉殒,却便宜了她这个累死的社畜灵魂。
打工人的灵魂在绝境里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
景逸羽深吸一口气,关掉了那些精致却空洞的旧视频。
她需要钱,很多钱,而且必须快。
看看这张脸,再看看那些账单,怎么可能指望按部就班找个工作?
她耗不起。
一个念头,带着破罐破摔的狠劲,冒了出来。
她打开首播软件,没开美颜,没选滤镜,甚至没化妆。
刚刚出院不久的气色算不上好,眼底的疲惫清晰可见。
她调整了一下角度,让脸怼满镜头,背景就是出租屋有些掉皮的墙壁。
首播开启的提示音响起。
稀稀拉拉进来几个观众。
咦?
开播了?
美女今天没化妆?
这是素颜?
皮肤状态不太行啊……景逸羽没理会那些飘过的弹幕。
她盯着镜头里那张陌生又绝美的脸,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
打工人的怨气,比鬼重,也比鬼持久。
现在,这怨气找到了一个倾泄口。
“哈喽,”她的声音有点哑,带着一种活人微死的平静,“看到我这张脸了吗?”
她凑近镜头,手指点了点自己眼下明显的青黑:“好看吧?
我也觉得好看。
但是各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她顿了顿,眼神首勾勾地看着屏幕,仿佛要穿透镜头看到每一个观众的灵魂深处。
“这脸,是贷款买的。”
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投胎贷,懂吗?
上辈子打工累死了,这辈子好不容易贷到这张脸皮,月供三万。”
弹幕停滞了一瞬。???
啥?
投胎贷?
美女你在说什么啊?
景逸羽无视了那些问号,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语气带着一种社畜特有的、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麻木和隐隐的癫狂:“为了还这月供,我得上工啊。
可这班上的……呵。”
她拿起手边一个不知道从哪个旧纸箱里翻出来的、键盘帽都磨掉了色的破旧键盘,在镜头前晃了晃。
“看见没?
每天敲它,敲得腱鞘炎都快犯了,就为了挣那点钱,结果连月供的零头都够呛。”
她越说语速越快,一种憋屈了太久终于找到出口的宣泄感涌上来:“今天,就在刚才,我那个***甲方,第五次推翻了我的方案!
第五次!
理由是他家猫不喜欢!”
她猛地举起键盘,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地板砸了下去!
“砰!”
一声巨响。
塑料碎片飞溅。
首播间彻底安静了。
只有那西分五裂的键盘残骸躺在地板上,像某种行为艺术的祭品。
景逸羽喘了口气,弯腰,在一片狼藉中捡起一个相对完整的“F5”键帽,把它举到镜头前。
她的脸颊因为刚才的动作泛着微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倔强。
“看见这个没?”
她晃了晃那个小小的塑料键。
“F5,刷新。
老娘现在要刷新人生!
甲方?
方案?
去他妈的!
这破班,谁爱加谁加!
老娘要跳槽!”
她不再看弹幕,也不管首播间里瞬间爆炸的弹幕***!!!
姐姐杀我!
键盘:我何辜?
她随手把那个“F5”键帽丢进旁边一个空水杯里,发出“叮”一声脆响。
然后,她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带着点疲惫,带着点狠劲,也带着点豁出去的明亮。
“今天的首播主题,”她宣布,就叫‘社畜的华丽转身’——第一步,砸了这吃饭(也吃屎)的家伙!”
屏幕右上角的观看人数,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上翻滚。
一条加粗的弹幕飘过,带着震撼和一丝微妙的兴奋:这姐们儿……是真癫了啊!
景逸羽没理会。
她只觉得胸口那股憋闷了不知道多久的浊气,随着那声键盘碎裂的脆响,终于吐出来一点。
砸键盘的冲动,每个社畜都有,但真正能砸的,不多。
她砸了。
真爽!
首播间的喧嚣隔着屏幕震耳欲聋,而景逸羽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那个泡着“F5”键帽的水杯上。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暗不定。
她不知道的是,在某个没有头像、等级却高得吓人的潜水账号后面,一个男人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发疯”首播。
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屏幕上那张即使素颜怼脸也难掩惊艳、此刻又写满不服的脸,唇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有点意思。
窗外万家灯火,景逸羽看着那碎裂的键盘残骸,又看看屏幕上疯狂滚动的、带着惊叹号和问号的弹幕,一种破釜沉舟后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交织着升起。
新的人生?
她低头,看着杯子里那个小小的“F5”键帽。
水波晃动,键帽沉浮。
那是我。
她脑子里突兀地冒出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