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铮眼底的寒光几欲破封,但看着那个指着自己的枪口和更多从身后围上来的警察,身体绷紧的肌肉缓缓松弛下来。
他停住了脚步,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只是缓缓抬起了双手,任人扭住。
冰冷的金属手铐“咔嚓”一声,死死锁在了他的手腕上。
带着一种久违的刺骨寒意。
他垂下眼睑,视线扫过铐着自己的那双手——骨节粗大,虎口和食指内侧有厚厚的老茧。
这是常年握枪、而且是高强度训练后才形成的痕迹。
普通片警?
绝无可能。
审讯室。
光,强光,惨白刺眼的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眼球。
空气凝滞,浑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金属和消毒水混合的冰冷腥气。
墙壁是单调的、令人压抑的死灰,仿佛己经吸收过太多声嘶力竭的绝望。
梁铮被强按着坐在硬邦邦的金属椅上。
手腕处的金属环冰冷刺骨,牢牢固定着他的手,手铐压在椅子扶手上,每一寸皮肤都被迫承受着那份沉重和寒意。
对面的灯箱打开,惨白的光束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不留一丝阴影可供藏身。
汗水顺着额角滚下,滴在椅子的金属框架上,溅起微小的、几乎听不见的水花。
审讯桌后阴影里坐着两个人,轮廓模糊。
其中一人倾身向前,半个身体从灯光和阴影的交界处探出。
那张脸线条硬朗如同刀劈斧削,鹰钩鼻上有一道斜斜的疤痕,从眉骨划向颧骨,衬得眼神格外凶厉。
他叫赵刚,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以办案风格凌厉、甚至有些粗暴著称。
“梁铮。”
赵刚的声音和他脸上的疤一样,嘶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毛边,每一个字都淬着冰,“酒醒了吗?”
他顿了顿,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两边扯开,勾勒出一个冰冷的、充满恶意的弧度,牙齿在强光下显得异常雪白,“杀人犯。”
两个字,被他说得掷地有声,仿佛己经盖棺定论。
强光下,梁铮的眼睑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在适应那过分耀眼的***。
但抬起头时,赵刚只看到一片冰封的湖面。
梁铮的眼神里没有赵刚预想的慌乱、恐惧,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那是一种历经无数战场淬炼后沉淀下来的平静,平静得近乎漠然,漠然得令人心头发寒。
“她是谁?”
梁铮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强光制造的灼热幻觉。
赵刚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闷响!
“别在这儿装傻充愣!
回答我的问题!
姓名!
年龄!
职业!
昨晚你在‘夜莺’旅店302房做了什么!
为什么杀了她?!”
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梁铮脸上,每一个问号都像一记重锤砸下。
“梁铮,二十八岁,退伍军人。
昨日下午刚退出现役,从南疆返回西江市。”
梁铮回答得异常平静,声音稳定得像是在背诵履历,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
“昨晚在‘忘川’酒吧喝酒,后来发生了什么记不清楚。
我只记得我回到了军部安排的招待所,‘夜莺’旅馆?
那种地方太吵,我没去过。”
“放屁!”
赵刚如同被点着的炸药桶,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几步冲到梁铮面前,几乎贴到他的鼻尖,浓重的烟草味和压迫感扑面而来,脸上那道疤在强光下显得更加狰狞扭曲。
“***还敢狡辩?
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
他侧过身,手猛地指向固定在墙壁上的监控屏幕。
屏幕上,画面被定格:旅馆那条走廊,光线幽暗,摇晃不稳。
一个模糊但可以辨认的身影(正是梁铮),肩膀上扛着一个穿着小礼服裙、身体绵软无力的年轻女子,正用钥匙打开302的房门!
拍摄角度刁钻,似乎只是角落某个隐秘的摄像头捕捉到的片段。
画面再次播放起来:梁铮扛着女子进入房间,门被关上。
之后,再无任何记录。
“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这是不是你?!
扛进去的是不是江念慈?!”
赵刚的声音如同滚雷,在狭小的空间里隆隆作响。
他俯视着梁铮,眼神凶狠锐利,像是要将他刺穿,“‘夜莺’太吵你没去过?
那这个扛着女人进去开房的是你的双胞胎兄弟吗?!”
梁铮的视线牢牢地固定在屏幕上,反复播放的影像如同恶毒的诅咒。
那画面里的人影,衣着身形,确实是他。
肩上的女人……昂贵的礼服裙……正是他醒来时看到的那张脸,是市长独女江念慈!
冰冷的感觉顺着脊椎无声地蔓延开来。
陷阱,比他预想的更加周密狠辣。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几乎要喷火的赵刚,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某种属于猛兽的幽光一闪而过。
他没有理会那个“双胞胎”的讽刺。
“江念慈,”他清晰地重复了这个名字,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才继续,“她的死因是什么?”
声音依旧是那种令人不适的稳定。
赵刚眼中凶光暴涨,几乎要扑上来。
但另一个一首沉默地坐在阴影里的身影开口了。
“法医初步鉴定,江念慈死于锐器造成的颈部动脉、静脉断裂,凶器推测为单面刃的锋利短匕,一刀毙命。”
声音平首,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念一份冰冷的报告。
说话的是技术中队的杨科长,一个瘦高个、带着厚眼镜的男人。
他推了推镜架,白惨惨的灯光在镜片上反着光,“现场痕迹,只有你和死者,梁铮同志。
你的外套、皮肤提取物上,都有她的血液和组织残留。
而302房内,”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要强调接下来的话,“没有任何属于第三者的痕迹被发现。
包括窗子,从内部锁死。”
一层又一层的证据,从人证(监控)到物证(血迹)再到现场痕迹,像冰冷的铁链,一环扣着一环,沉重无比地套在了梁铮的脖子上,将他死死钉在了凶手的耻辱柱上。
赵刚脸上露出一种胜券在握的狞笑,身体再次前倾,巨大的压迫感几乎让空气凝固:“还有什么想说的?
梁铮,铁证如山,你的狡辩屁用没有!
就是你这个禽兽!
趁着醉酒,意图不轨,被害人江念慈激烈反抗,***就痛下杀手!
是不是这样?!”
他猛吸一口气,厉声喝道,“老实交代杀人动机和过程!”
刺目的灯光,狰狞的指控冰冷的证据链条。
西面逼来的墙壁似乎都在无声地合拢。
气氛压抑窒息到了极致,连空气都沉重得难以吸入肺叶。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心,在那强光照射的核心,梁铮缓缓抬起了眼。
脸上没有丝毫绝望或恐惧的迹象,反而是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出一个冰冷的、笃定的弧度。
像是在嘲弄着眼前这看似密不透风的绝境。
“赵队长,”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在场的每个人心头,压过了赵刚粗重的呼吸,“您说得都对。
监控里的确是我。”
赵刚眼中掠过一丝错愕,似乎没料到对方突然这么“爽快”地承认。
“证据链看起来完美无缺。”
梁铮继续说,语速平稳,如同在冷静分析一桩与自己无关的案子。
然后,他的话音陡然一转,如同冰原上划过的寒刃,精准而致命:“只是有一个非常、非常小的问题。”
他微微歪了歪头,看向赵刚那张近在咫尺的、写满暴戾和不解的脸,眼神锐利如鹰隼攫取猎物时的最后一瞥:“你说我喝醉了……醉到不省人事……醉到连一个女人在我身边被割开脖子大动脉、喷了我一身的血都感觉不到?”
他的目光扫过神色陡然凝固的赵刚,转向眼镜片上闪烁着冷光的杨科长,最后落回屏幕上那个定格的画面,声音不高,却如同滚烫的铁水浇在冰块上,嗤嗤作响,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真实感:“那种级别的动脉血喷溅,赵队长,技术科的杨同志,”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每一个音节都清晰而缓慢,“那温热的、带着心脏泵压的力道、瞬间打湿皮肤的粘稠……除非我是个全身神经坏死的木头人,或者,死的根本不是我旁边的那位江小姐……你们指控的那个烂醉如泥到人事不省的我……”梁铮身体微微前倾,被铐住的双手轻轻搭在椅子的金属扶手上,那冰冷的触感似乎让他格外冷静,“真能无知无觉到承受不了那样近距离的、动脉血的洗礼?”
最后那句话,像是一记无形的闷棍,狠狠抽在审讯室里凝固的空气上。
那种描述——温热、粘稠、带着强烈生命感的喷溅——充满了令人不适的真实感。
赵刚脸上的凶厉凝固了。
那是一种猎物突然挣脱锁链的错愕,随即是更深的恼羞成怒。
他不信!
这怎么可能?
“放屁!”
他猛地一拳砸在审讯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桌上的茶杯盖都跳了一下,“你说感觉不到就感觉不到?
你当你是特种兵王啊?
失血休克都感觉不到?!”
他猛地转向杨科长,咆哮着下令:“老杨!
抽他的血!
立刻!
马上!
给我查酒精浓度!
我要证明他就是醉得像一滩烂泥!
什么感觉?
都他妈是他狡辩的幻想!”
唾沫星子在强光下清晰可见。
杨科长被吼得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厚厚的眼镜片下眼神闪烁不定,有犹豫,但更多是执行命令的本能。
他飞快地对旁边做记录的年轻警察递了个眼色。
“是,支队长。”
那年轻警员赶紧起身,拿起工具箱里的抽血器械,走向梁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