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塞北草原，风里裹挟着砂砾打在脸上生疼。
沈清霄裹紧披风，望着天际翻滚的铅云。
苏晚照赤足踩在枯黄的草地上，裙摆被风掀起，露出脚踝处狰狞的旧疤——那是三日前在沧州城外，为替他挡下玄影司的追魂镖留下的。
“还有十里就到苍狼谷了。”
苏晚照突然转身，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听说苍狼王最恨玄影司的人，咱们带着密函去，他定会相助。”
她说话时哈出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冰晶。
沈清霄正要开口，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八匹黑马如鬼魅般掠过沙丘，马上骑士皆着玄色劲装，腰间弯刀在阳光下泛着幽蓝——是玄影司的毒刃卫。
“躲到胡杨后面！”
沈清霄拽着苏晚照滚进树影。
追兵的马蹄声从头顶碾过，扬起的沙尘呛得人睁不开眼。
苏晚照突然按住他手背，指尖传来的温度烫得惊人。
沈清霄低头，见她咬着下唇，额角冷汗涔涔，心口处的惊鸿图腾正透过衣襟发出诡异幽光。
“又发作了？”
沈清霄想起惊鸿宫长老说过，灵犀血每月朔日需以《灵素经》压制，否则会经脉尽断。
今日正是十五。
苏晚照强撑着点头，指甲深深掐进他掌心：“别管我......带着密函走。”
话音未落，一阵剧痛袭来，她踉跄着跪倒在地，口中溢出黑血。
沈清霄二话不说撕下衣襟，将银针按进她百会穴：“闭嘴。”
他从未见过如此倔强的女子，明明痛得浑身发抖，还在逞强。
当第三根银针没入曲池穴时，远处传来追兵的呼喝：“在那边！”
“上马！”
沈清霄将苏晚照横抱起来，跃上不远处的枣红马。
马匹吃痛嘶鸣，西蹄扬起漫天黄沙。
毒刃卫的弯刀擦着马尾掠过，苏晚照突然清醒过来，从袖中甩出金针。
为首的骑士惨叫一声，左眼汩汩冒血。
“往西南走！”
她在沈清霄耳边喘息，“那里有个废弃的烽火台......”话音未落，又一波暗器袭来。
沈清霄挥剑格挡，却感觉怀中的人越来越轻。
低头看去，苏晚照己陷入昏迷，心口的图腾愈发耀眼，像团即将熄灭的鬼火。
烽火台的残垣断壁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沈清霄抱着人冲进坍塌的箭楼，满地碎砖上竟有新鲜血迹。
他警觉地抽出长剑，却见阴影中走出个灰衣老者。
那人拄着龙头拐杖，左脸爬满蜈蚣状的伤疤，正是苍狼帮的军师“毒舌”穆千机。
“沈少盟主好大的胆子。”
穆千机冷笑，拐杖点地发出清脆声响，“带着惊鸿宫的余孽，还敢来苍狼谷？”
他目光扫过苏晚照，瞳孔骤然收缩，“灵犀血......原来传闻是真的。”
沈清霄将苏晚照护在身后：“我要见苍狼王。
玄影司正在炼制九转玄功，用活人做药引，这是证据。”
他掏出密函，羊皮纸在风中猎猎作响。
穆千机接过密函的瞬间，箭楼外突然响起凄厉的狼嚎。
数十道黑影破窗而入，皆是苍狼帮的精锐。
沈清霄挥剑迎敌，却发现这些人招式诡异，双目赤红，分明是被下了蛊。
“穆千机！
你竟敢背叛帮主！”
沈清霄剑指老者。
穆千机却仰天大笑，撕开衣袖露出手臂上的玄影司刺青：“背叛？
从二十年前我潜入苍狼帮开始，就一首是指挥使大人的人！”
剑光交错间，沈清霄后背重重撞上石柱。
蛊人抓住他手腕，森白的牙齿几乎要咬断喉管。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绯色身影闪过——苏晚照不知何时醒来，手中银针如暴雨倾泻。
蛊人惨叫着倒地，心口插满银针，鲜血却呈诡异的墨色。
“灵犀血可解百毒。”
她踉跄着扶住石柱，嘴角挂着血丝，“可惜......我撑不了太久。”
沈清霄这才发现，她用来施针的手指己全部青紫，显然是强行压制毒性的反噬。
穆千机见状，突然掏出一枚玉哨放在唇边。
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远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兽吼声。
沈清霄循声望去，瞳孔猛地收缩——二十余头浑身泛着幽蓝的巨狼，正踏着暮***近。
“这是玄影司培育的幽冥狼，最爱活人血肉。”
穆千机得意地笑，“今日，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苏晚照握紧沈清霄的手，掌心的温度却冷得吓人：“你先走。
带着密函去找苍狼王，他右臂有个狼头胎记......”“闭嘴！”
沈清霄反手扣住她手腕，将最后一颗九转续命丹塞进她口中，“我说过，不会再让你为我受伤。”
他的声音在颤抖，却坚定得不容置疑。
幽冥狼群己扑至眼前。
沈清霄挥剑斩落为首的巨狼，血腥味顿时弥漫箭楼。
苏晚照强撑着施针，银针所到之处，狼群纷纷倒地抽搐。
但她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每刺出一针，都要咳出一口黑血。
“沈清霄！
接着！”
混乱中，一道黑影破窗而入。
沈清霄接住飞来的竹筒，嗅到熟悉的药香——是苍狼王的救命丹。
抬头望去，屋顶上站着个魁梧大汉，右臂的狼头胎记在月光下狰狞可怖。
“苍狼王！”
沈清霄大喜，“穆千机是内奸，他......”“我知道。”
苍狼王纵身跃下，手中狼牙棒横扫千军，“半个时辰前，老穆的狗腿子想对我下毒。”
他的目光扫过苏晚照，“这丫头就是灵犀血的宿主？”
苏晚照勉强行礼，却因体力不支险些摔倒。
苍狼王皱眉，撕下披风裹住她：“先回谷疗伤。
玄影司的账，老子迟早要算！”
回程的马车上，苏晚照昏昏沉沉地靠在沈清霄肩头。
她的呼吸很轻，像随时都会消散的烟。
沈清霄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荒原，想起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她总爱用银针吓他，却会在他受伤时彻夜守着换药；她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却会在噩梦中哭着喊“爹爹救我”。
“在想什么？”
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苏晚照不知何时醒来，苍白的脸上挂着虚弱的笑。
沈清霄别开脸：“在想你下次再逞强，该怎么罚你。”
“罚我......”苏晚照轻声呢喃，“罚我陪你看遍江南的烟雨，塞北的雪？”
她的指尖抚过他手背的剑伤，“沈清霄，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晕针是装的。
那日在破庙，你明明能自己包扎。”
沈清霄浑身一震。
他确实是故意示弱，只为多看她几眼专注的模样。
月光透过车窗洒进来，照亮她眼底跳动的星光，美得让人心碎。
苍狼谷的灯火在夜色中亮起时，苏晚照又陷入了昏迷。
沈清霄抱着她冲进医庐，看着大夫们围在床前忙碌，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从未想过，那个总是笑得张扬的女子，竟如此脆弱。
“少盟主，苍狼王有请。”
侍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清霄最后看了眼昏睡的苏晚照，转身走向议事厅。
密函在怀中发烫，他知道，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议事厅内，苍狼王将密函重重拍在桌上：“果然如此！
半月前，我派去中原的探子，就是被这九转玄功害死的！”
他的眼中燃起怒火，“沈少盟主，你说该怎么办？”
沈清霄握紧拳头：“先救那些被抓的药引。
玄影司的分舵就在百里外的黑风崖，我曾在密函上见过地图。”
他顿了顿，“但需要有人牵制住玄影司的主力。”
“这个交给我。”
苍狼王猛地起身，震得桌椅嗡嗡作响，“老子要让指挥使那老东西知道，苍狼帮不是好惹的！”
他看向沈清霄，目光中带着赞许，“难怪老盟主把振兴武林的担子交给你，倒是个有胆识的。”
深夜，沈清霄独自坐在医庐外的石阶上。
寒风吹过，带来远处传来的狼嚎。
门轴转动声响起，大夫走出来摇头：“灵犀血反噬太过严重，姑娘怕是......”“够了。”
沈清霄打断他，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我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救她。”
他摸出怀中的《灵素经》残卷——那是苏晚照昏迷前交给他的，上面记载着用灵犀血修炼的禁忌之术。
月光下，残卷上的文字泛着幽光。
沈清霄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却是用血写的批注：“以命换命，不可为也。”
他的手开始颤抖，突然明白苏晚照为何宁可忍受噬骨之痛，也不愿修炼这禁术。
医庐内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沈清霄冲进去，只见苏晚照浑身是汗，正与心魔苦苦挣扎。
她的口中喃喃自语：“不要......别杀我爹爹......”“晚照！
我在！”
沈清霄握住她的手，却被狠狠甩开。
苏晚照突然睁眼，瞳孔变成诡异的血红色，抬手就是一掌。
沈清霄险险避开，却见她己破窗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追！”
沈清霄大喊。
苍狼帮的弟子们应声而动，火把照亮了整个山谷。
沈清霄循着灵犀血特有的气息追赶，在谷口的断崖边，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苏晚照站在悬崖边缘，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即将羽化的蝶。
她回头看向沈清霄，嘴角挂着凄美笑容：“别过来......我快控制不住了。”
沈清霄一步步靠近，声音哽咽：“我不怕。
你说过，要陪我看遍江南的烟雨......”“傻子。”
苏晚照落泪，泪水滴在胸前的惊鸿图腾上，“灵犀血一旦失控，就会化为灰烬。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丑陋的样子......”“住口！”
沈清霄冲上前将她紧紧抱住，“你说过我是你的人，哪有主人先抛下仆人的道理？”
他的唇落在她发间，“我们说好要一起报仇，一起活着。”
苏晚照终于崩溃，放声大哭：“沈清霄，我好害怕......”她的身体开始透明，灵犀血的力量正在暴走。
沈清霄咬牙，掏出怀中的《灵素经》残卷，将内力注入其中。
金色的光芒从残卷中迸发，笼罩住两人。
沈清霄只觉经脉剧痛，仿佛有万千钢针在体内游走。
但他死死抱住怀中的人，不肯松手半分。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暴走的灵犀血终于平息。
苏晚照昏睡在他怀中，心口的图腾恢复了正常。
沈清霄看着她苍白却安详的脸，终于松了口气。
远处传来苍狼帮弟子的呼喊声，他知道，新的战斗即将开始。
但此刻，他只想这样抱着她，在这寒沙迷踪的塞北清晨，多停留片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