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萧寒倚着雉堞,看洛水裹挟着宛如碎金的夕阳奔涌东去,他的左脸被暮色镀上一层模糊的光晕,右半张脸却沉在阴影里,就好像他那被割裂的青铜面具,自南北战争开打以来,他俊美的容貌第一次展示在众人面前。
韩子成垂手与侧,这位西十三岁的老将听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抱拳开口:"禀主帅,洛城己克,请指示。
" 萧寒的指节轻叩,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只见他突然转身,铠甲环扣相撞声一下子惊起几只寒鸦。
这位年轻主帅的右踝缠着渗血的绷带,一瘸一拐地走下城楼,声音从下方传来:"老韩,按你上次呈的方略办。
能带走的辎重装车,带不走的——"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韩子成连忙上前搀扶,只见萧寒咳出的血沫溅在护心镜上,他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嘴角,"全烧了。
" 韩子成的瞳孔骤然收缩,自主帅领兵以来,从来不允许士兵烧杀掠夺。
他看着主帅攥紧的拳头,指缝间渗出的血顺着精铁护手滴落,在青砖上绽开朵朵红梅。
"那...城中百姓?
"韩子成试探性地问, "尽数屠之,即刻执行。
"萧寒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左手死死按住腰间佩剑,似乎在忍受极端的怒火,用力之大,仿佛剑柄上的饕餮纹都要嵌入掌心。
韩子成己经是第二次见到主帅如此失态了,他丝毫不敢怠慢,立马派手下执行命令。
夜晚,当惨叫声接连响起时,萧寒己坐在洛水畔的老槐树下。
七孔竹笛横在膝头。
韩子成远远观望,见萧寒将笛孔抵在唇边,竹笛顿时发出破碎的呜咽。
这首曲子的调子韩子成再熟悉不过——《北邙谣》,昔日主帅驻军北邙山下,遥望洛城,借着北邙无数将士英魂,创作出这首可歌可泣的乐章。
此时的笛声透着凄凉肃杀之意,可谓是闻者落泪,此情此景,又可谓是见者伤心。
随着一声闷雷炸起,骤雨突至。
韩子成担心主帅的伤势,连忙撑开青罗伞,快步走到萧寒身边,为他遮雨。
"主帅的伤..."韩子成地问道。
而 萧寒仰起脸,任由雨水从他的脸颊滑落,毫不在意地说道:“不要紧。”
韩子成看着身边的年轻人,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丝羡慕。
这可是圣上钦点的三军主帅,是开国以来最年轻也是最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身骑白马,手提长枪,脸覆青铜鬼面,在战场上宛如游龙,威震西方。
至于兵法韬略更是烂熟于心,仅凭先锋军这三万人马,硬是在半月内连拔七八座城池。
少年生的也是一副好皮囊,身长八尺,剑眉星目,玉树临风,称得上是出类拔萃。
“谁能想到面具下不过是一个仅弱冠之年的……孩子?”
韩子成心想,他能感受到主帅的失落,却不知这失落从何而起,他只是一个武将,知道打赢胜仗就该庆祝,斩草就要除根,这样才能打出士气,打出未来。
他有些时候很羡慕萧寒,萧寒还年轻,有大把时间和机会拼搏,尤其是今日破了洛城,让南归王朝彻底失去了中原的屏障,本就得到王上喜爱的主帅往后仕途只会扶摇首上。
但也有些时候,韩子成又觉得萧寒太累了,带兵打仗,往往不需要考虑那么多情感因素。
萧寒接着吹奏,笛声在暴雨的衬托下更显悲凉。
今天这一仗是自萧寒带兵以来最惨烈的一次,北离王朝的三万先锋军十去七八,换来了洛城十万守军尽数战死沙场。
当笛声缠着雨丝坠地,仿佛前朝宫娥撕碎的素帛,韩子成看见主帅握笛的指节泛着青白,他拍了拍萧寒的肩膀,默默地陪伴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长达三个月的洛城之战,死去的是情同手足的战友,还有相互敬佩的对手,韩子成猜测这大概是主帅悲伤的原因,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安静地站立于侧。
一曲作罢,萧寒抬手拭去脸上的雨水。
然后在韩子成惊讶的目光中,毅然决然地把他那支看得比性命还重的竹笛抛到洛水中,只听“噗通”一声,竹笛溅起水花,仿佛石沉大海,在洛水的裹挟下,最终不知所踪。
“老韩,整顿军队,那些受伤的士兵留在城内休养,能动的,接着跟我冲!”
萧寒沉声道,韩子成抱拳,把青罗伞交到萧寒手上,淋着暴雨骑上战马,往洛城内疾驰而去。
萧寒看着韩子成离去的背影,手指不自觉的抚摸着腰间的令牌,只见令牌上刻着大大的“镇南”二字,此时己名扬天下的镇南王世子眺望南方,握紧拳头,嘴里喃喃道:“娘子……”这一夜雨未停,人未归。
满腹经纶萧主帅,不诉离殇失所爱。
《邙山谣》再也不会被它的作者奏响。
北离王朝最锋利的剑失去了他的剑鞘,从此化作一把屠刀,让世人见证他的疯狂。
后世史官在《北邙志》记载:"北离二十七年,萧帅破洛城,血流成河。
其夜暴雨如注,闻有鬼泣于洛水之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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