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郁的手指在iPad上划出第四道折线,
监控画面里的男人已经绕着《春日鸢尾》转了十七圈。深夜两点零七分,
空荡的展厅回荡着皮质短靴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像某种精准的节拍器。他调大耳机音量。
"颜料层有剥落......第三处折痕......"男人的呢喃混着电流杂音传来。
程郁眯起眼睛,看着监控中那人突然贴近画框,黑色高领毛衣下露出一截苍白的后颈。
警报器突然发出蜂鸣。程郁猛地起身,咖啡泼在深灰色西装裤上。
画面里男人正用美工刀划开画布,动作轻柔得像在拆情书。他抓起对讲机冲出门,
脚步声在回形走廊激起层层回声。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时,他看见月光透过穹顶玻璃斜斜劈下,
将那人割裂成明暗两半。被划开的画布后露出猩红底色,扭曲的鸢尾花在血色中狰狞绽放。
"顾明峥。"程郁按住狂跳的太阳穴,"放下刀,你知道这幅德加仿作值多少钱吗?
"画家转过头,碎发扫过眼尾泪痣。刀尖悬在画布上方三厘米:"程总监不如猜猜,
修复师要多久能发现这下面藏着1944年的军用帆布?"程郁的喉结动了动。
夜风裹着松节油气息钻进鼻腔,他注意到对方左手掌心的疤痕,像朵枯萎的鸢尾。
"上周苏富比拍卖会。"顾明峥用刀尖挑起一缕脱线的画布,
"程氏集团用六百万拍下这幅赝品时,令尊的呼吸频率加快了0.3赫兹。"他突然笑起来,
露出尖尖的虎牙,"你们要找的东西,在真迹里吧?"警报器第二次响起时,
程郁已经扣住他的手腕。温热的脉搏在掌心突跳,美工刀当啷落地。
纠缠间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硌在胸口,
程郁低头看见对方锁骨间晃动的银质吊坠——是枚微型画刀。"松手。
"顾明峥突然压低声音,"他们在看你办公室的电脑。"程郁僵在原地。
怀里的身体比想象中单薄,隔着毛衣能摸到凸起的脊椎骨。月光偏移的刹那,
他看见被划开的画布背面,用茜素红写着串数字:0723。那是母亲失踪的日期。
程郁的手还扣在顾明峥腕间,警报器的红光泼洒在对方睫毛上,像溅落的血珠。
数字0723在视网膜上灼烧,
二十年前的雨夜在记忆里裂开缝隙——母亲白色旗袍沾着鸢尾花汁液,
保险箱密码盘转动的声音,还有梳妆台上停止在23:07的鎏金座钟。
"监控死角在西北角立柱后方。"顾明峥忽然贴着他耳廓低语,温热的呼吸惊起一片战栗,
"程总监的西装第三颗纽扣,藏着不错的广角镜头吧?"程郁瞳孔微缩。
对方的手指不知何时探进他西装内袋,指尖擦过衬衣下紧绷的腹肌。他猛地后退半步,
后腰撞上展台,文艺复兴时期的圣母瓷像在玻璃罩里轻轻摇晃。"三分钟。
"顾明峥弯腰捡起美工刀,刀片折射出他颈后蜿蜒的疤痕,如同地图上撕开的裂谷,
"你电脑里的加密文件正在被拷贝,现在回去还能抓到老鼠尾巴。"警报声戛然而止,
应急灯投下诡谲的蓝。程郁摸到裤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家族助理的专属***像催命符。
他望着顾明峥走向安全出口的背影,那人黑色风衣下摆扫过《血色鸢尾》的裂口,
露出内衬上金线绣的拉丁文:In tenebris lux黑暗中的光。"等等!
"程郁扯下领带缠住流血的手掌——方才夺刀时划伤的,"你怎么知道程家老宅的安防密码?
"顾明峥停在防火卷帘门前。阴影吞没他半边面容,
泪痣在明暗交界处闪烁:"程夫人失踪那晚,我在她旗袍盘扣里装了发信器。"他举起左手,
掌心的疤痕随肌肉舒展绽成妖异的鸢尾,"不过你父亲的人来得太快,只来得及救走这个。
"程郁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记忆深处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燃烧的阁楼窗外,
有个少年倒挂在梧桐树上,指尖银光闪烁如蛛丝。当时他以为那是止疼药产生的幻觉。
"明天日落前,带着真迹来码头12号仓库。"顾明峥的声音混着卷帘门启动的轰鸣,
"否则你永远找不到程夫人保险箱里的忏悔录像——顺便说,
你泡咖啡时总用左手搅拌的习惯,和她一模一样。"夜风灌进展厅,裹挟着咸涩的海雾。
程郁解开浸透冷汗的衬衫领口,发现纽扣内侧的微型摄像头不知何时被替换成玫瑰金袖扣,
背面刻着C&M的交缠字母。手机再次震动,
家族助理发来加密信息:监控拍到二少爷在调阅1998年档案室记录。
他抬头望向穹顶玻璃,积雨云正在吞噬残月,像泼翻的钛白颜料。暗处传来细碎响动。
程郁迅速闪到《春日鸢尾》背后,瞥见两个黑影沿着顾明峥离开的路线移动,
其中一人手套上沾着熟悉的钴蓝色颜料——那是程氏画廊***修复材料。他突然意识到,
这场午夜相遇或许根本是猎人精心布置的陷阱。而当他用领带缠住顾明峥的手腕时,
对方脉搏突然加快的0.5秒,可能才是今夜唯一的意外。修复室的紫外线灯管嗡嗡作响,
程郁的袖口扫过光谱分析仪,玫瑰金袖扣在蓝光下泛着诡秘的涟漪。顾明峥倚着装裱台,
医用镊子夹着从《血色鸢尾》夹层剥离的帆布碎片,上面的德军暗码在显微镜头下显形。
"1944年8月15日,盟军登陆普罗旺斯当天的气象记录。
"程郁将解码器扔在工作台上,金属与玻璃碰撞出清脆的颤音,"你们顾家祖传的鸢尾花田,
恰好是当年德军秘密机场的坐标。"顾明峥的睫毛在防护面罩后轻颤,像被惊动的凤尾蝶。
他忽然握住程郁的手腕,将人拽到电子显微镜前。消毒水味混着松木香突然逼近,
程郁的后腰抵住恒温箱,冷意穿透衬衫刺入脊椎。"看帆布纤维的切割痕迹。
"顾明峥的呼吸在面罩内壁凝成白雾,"不是战争损毁,是有人用二战时期的军刀故意做旧。
"他指尖划过显示屏上的锯齿状纹路,"这种特殊豁口,
整个亚洲只有程氏拍卖行的古董鉴定部能仿造。"程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显微镜载物台上,
渍检测报告正在刷新——DNA比对显示与程郁书房雪茄剪上的皮屑组织吻合度99.7%。
警报器突然尖啸,排风系统停止运转。
顾明峥猛地扯过程郁的领带捂住他口鼻:"亚甲基蓝溶液挥发有毒气体,闭眼!
"混乱中程郁的掌心贴上对方腰侧,隔着防护服都能摸到凸起的旧伤,像是弹孔愈合的痕迹。
黑暗中有金属碰撞声。程郁就势抱着顾明峥滚进防爆保险柜,柜门闭合的刹那,
他看见两个戴防毒面具的身影撬开通风管道。顾明峥的膝盖卡在他双腿之间,
面罩不知何时脱落,鼻尖相触时呼吸绞成乱麻。"程总监心跳过速了。
"顾明峥的虎牙擦过他耳垂,手却精准摸向保险柜内壁暗格,
"令尊在苏富比拍卖会上用的肾上腺素抑制剂,需要我教你舌下含服的技巧吗?
"程郁咬破舌尖保持清醒。顾明峥抽出的暗格里,
躺着一支嵌满鸢尾花纹的青铜钥匙——和母亲失踪当晚紧握的那把一模一样。
柜门外传来电解切割机的轰鸣,灼热的气流透过缝隙舔舐后颈。"赌一把?
"顾明峥突然将钥匙塞进他衬衫口袋,手指在心脏位置画了个螺旋,
"程夫人把真迹藏在慕尼黑新绘画陈列馆的《病孩》仿作里,
那幅画..."爆破声吞没了后半句话。气浪掀开柜门的瞬间,
程郁本能地翻身将顾明峥护在身下。飞溅的金属碎片划过左肩时,
他听见对方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温热的指尖按上他颈动脉:"明明怕血到要死,
装什么英雄。"浓烟中有枪栓拉动声。顾明峥突然咬住他喉结,趁他颤栗的刹那夺过钥匙,
扬手扔进燃烧的试剂柜。火舌吞没青铜鸢尾的刹那,袭击者发出愤怒的咒骂,
脚步声朝着烈焰方向奔去。"现在。"顾明峥扯着程郁钻进通风管道,
染血的白大褂下摆扫过他滚烫的耳尖,"我要收取报酬了。"他在逼仄的空间里转身,
将程郁的手按在自己腰侧的旧伤上,"这里,是你七岁那年被绑架时,我替你挡的流弹。
"记忆如显影液中的相纸逐渐清晰。程郁在眩晕中看见1998年的暴雨夜,
血色顺着阁楼木纹蔓延,戴鸢尾花面具的少年抱着他滚下楼梯。子弹穿透肋骨的闷响,
和此刻掌心下的疤痕形状完美重合。通风管道尽头的暗门被铁锈封死,
顾明峥用袖扣尖端挑开锁芯时,
程郁闻到了熟悉的鸢尾花香——与母亲梳妆台上的古董香水瓶相同的气味。
生锈铰链发出***的刹那,尘封二十年的儿童画室扑面而来。月光透过气窗铁栏,
在满地狼藉间织出蛛网。程郁的皮鞋碾过破碎的蜡笔,停在那幅未完成的《母子像》前。
画中女人颈间的翡翠项链正在他西装内袋发烫,那是今早家族律师刚交给他的"遗物"。
"令尊每周四凌晨会在这里待两个小时。"顾明峥用打火机点燃铜烛台,
火光照亮墙上的抓痕,"对着空气练习华尔兹舞步,就像..."他突然顿住,
烛光在瞳孔深处炸开星芒。程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东侧墙面覆盖着厚重的天鹅绒帷幕,
暗红色绒毛里缠着几根银白发丝。当他扯下帷幕时,三百幅程夫人的肖像画如血瀑倾泻,
每幅画的瞳孔都被剜成黑洞,切口处粘着干涸的丙烯酸。"1998年7月23日,
程夫人在这里画了最后一幅自画像。"顾明峥抚过画框背面刻痕,指尖沾上氧化变黑的银粉,
"用的是我母亲调制的矿物颜料,
含有足量放射性钍元素——所以程家才急着处理掉所有知情人吧?"程郁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记忆如倒流的显影液:母亲总戴着铅制手套作画,保险箱里锁着盖革计数器,
还有父亲在暴雨夜焚烧画具时扭曲的侧脸。一声脆响打破死寂。
顾明峥撬开地板的动作凝固在月光中,尘封的暗格里躺着青铜鸢尾钥匙,
还有本烧焦的日记残页。程郁蹲下身时,发现对方的后颈在细微颤抖。"我弟弟的银手镯。
"顾明峥用镊子夹起半融化的长命锁,锁芯里嵌着的微型胶卷印着程氏集团logo,
"他失踪那晚,说要去参加程少爷的生日宴。"程郁的呼吸凝成白霜。
1998年7月23日不是母亲失踪的日期,
而是程家为掩盖核污染丑闻策划的"净化仪式"。宾客名单上顾明峥弟弟的名字被血渍覆盖,
监控录像显示父亲亲自抱着昏迷的男孩走向后山焚化炉。"他们给你注射了硫喷妥钠。
"顾明峥突然将他按在画架上,拆开的止痛药瓶滚落满地,"否则你怎么会忘记,
那晚我们见过面。"他的虎牙刺破程郁的下唇,血腥味在齿间漫开,"在火场里,
我背着你爬过三十六具尸体时,你说要送我整个春天的鸢尾花。"记忆如爆破的颜料管迸溅。
程郁在剧痛中看见燃烧的吊灯砸落,戴鸢尾花面具的少年用身体撑起逃生通道。
浓烟中有枪声响起,弟弟的银手镯滚进血泊,而父亲举着灭火器站在安全区外,
镜片反射出冰冷的月光。"现在轮到你做选择了。"顾明峥将青铜钥匙刺入他掌心,
鲜血染红钥匙柄上的德文刻字Ewige Liebe,
"用这把钥匙打开程氏金库交出证据,或者..."他贴近程郁渗血的嘴角,
"让我把你绑在当年你父亲拷打我弟弟的铸铁画架上,慢慢找回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