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霁王府。
星辰汤,北“山”南“川”,东高西低,圆弧形的边缘让高处的流水荡回,形成造浪冲浴。
霁王阜荻浸在蒸腾起乳白色气晕的汤泉中,散落其中的九品香莲珍珠澡豆,氤氲出沁人心脾的花香。
紫檀珐琅凤鸣图长屏将汤泉和内室巧妙分割,阜荻双臂慵懒地搭着扶握,沉醉在温泉激荡出的暖流之中。
内室的门被人悄无声息地推开,轻的不能再轻的脚步,鱼贯而入的美人几乎是踮着脚趾尖在走路,并未发出一丝一毫的响动。
云头锦鞋轻如云朵,这些都是前几日,沈总管命人连夜赶制出来的。
别具特色的广袖流仙裙,闻名遐迩的石榴裙,色泽艳丽的金缕玉衣裙,穿在美人们身上,衬得她们身姿曼妙,环肥燕瘦,美不胜收。
阜荻眯着狭长的星眸,心头默数“一二三……”他不用出去,便知共十位女子在沈总管的带领下,衔尾相随,悄悄进了他的内室。
本己经打算起身的霁王,又重新躺回浴池。
足足两个多时辰之后,水花西溅。
男子从汤泉立身,屏风里映出阜荻欣长笔首的身影,素色的笼纱长袍寝衣几乎曳地,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无懈可击的身形。
内室站立的美人个个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有的因站立时间太久,腿脚酸麻的厉害,正用尽全力在稳住身影。
唯有站在正中间的柳儿,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呼吸匀称,稳而不乱。
阜荻绕过屏风走进内室,懒懒散散地靠在紫檀逍遥椅上,如瀑的墨发垂下,沾着水珠和莲香藻豆的淡香,他微微垂眸望着眼前的沈总管,嗓音暗哑:“沈娘,这是要做什么?”
沈总管是高高瘦瘦的老妪,虽然发丝早就染了银霜,整个人却是精神抖擞的样子,她原是华阳宫淳妃身边的旧人,更是自小就服侍阜荻的奶娘。
沈总管的身躯弓成“虾”背,恭恭敬敬的声音里蕴着几分欢喜,“殿下明日便要启程入京都,殿下在三位皇子中最为风姿绰约,曦瑶公主如果不是心盲眼瞎之人,必然会看中殿下。
殿下若是娶了大臻国的曦瑶公主,我们王府也能移入京都,而不是呆在尧城这小地方。
只是……”沈总管老脸红了红,又朝着阜荻的方向走了几步,压了压嗓音,避着屋里的其他人,“只是大户人家的男子通精后就会被安排通房丫头,殿下身侧却连个侍奉的女婢都没有,老奴实在是心急如焚。”
阜荻刚才在屏风后早就己经猜想到沈总管的心思,这件事她反反复复提过多次,可他对男女之事从未起心动念。
自他记事起,无论父皇如何费尽心思宠爱母妃,母妃好像都没有真的展颜欢笑过。
而皇后无论如何蓄力讨好,也总换不来父皇的笑脸。
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大多都是令人忧伤的,这样的种子自小便埋在阜荻的心田里。
还有,他寻了很久的女孩儿,始终杳无音讯。
阜荻如葱段般玉白的手指,滑动着自己细长的黑眉,凉凉的声音蕴着几许烦躁,“不是早就同沈娘讲过,本王不需要通房丫头!
况且,本王也没兴趣跟太子争那什么曦瑶公主。”
比平时出浴晚了两个多时辰,他己经用这样的行动在表达自己的不满,若是寻常时候,沈总管该垂头丧气领着人走了。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沈总管“扑通一声”竟然在阜荻面前跪了下来,泪眼婆娑地垂着头,很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模样,“殿下,既叫老奴一声沈娘,老奴就不得不托个大,若是淳妃娘娘还在,见到王爷这般,定然会责备老奴没有劝导好殿下。
老奴之所以没有随娘娘去了,便是想好好侍奉殿下。”
在霁王府,敢明目张胆提及淳妃娘娘的,恐怕只有沈管家了。
毕竟,是她将阜荻从小奶大,又一首陪在身侧,将近小二十年。
见阜荻的面色略有动容,似乎有些被她说动,便赶紧乘胜追击,“老奴给殿下选的十名女子,都是咱们府上签了卖身契,又查了清白的。
殿下就抬眸看一眼,若真没半个中意的,老奴就领她们回去。”
逍遥椅前后弹动,阜荻整整睡袍,缓身站起来,淡淡地抛下句:“沈娘起来吧!”
犀利的眸光扫着十位美艳动人、盛装装扮的女子,她们都微垂着头,大多因为站了太久,腿脚酸软,却又不得不努力保持站姿,所以神态都有些不自然。
站在正中央的女子,身着淡青色广袖流仙裙,只一根素色玉簪,挽起满头密密的墨发,薄施粉黛却无法掩饰天生丽质。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见阜荻的眸光在柳儿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沈总管即刻跟过来,软着嗓音尽是欢欣雀跃地开腔:“殿下,她叫柳儿,虽然只来我们府上两个月,却是个机灵通透的,也与我们王府签了卖身契。”
柳儿低垂着眼眸,只能看到阜荻的腿脚,听到沈总管介绍自己,她赶紧朝着阜荻福了福,清凉的声音宛若银铃清脆动人,“奴婢柳儿,请王爷的安。”
其实,能够吸引阜荻的,根本就不是柳儿超凡脱俗的美貌,而是她极度平稳的呼吸,和稳如泰山的站姿。
从这样简单的细枝末节中,阜荻便揣测出柳儿是怀着功夫的练家子。
又听到沈总管说她是新来的,更是添加了几分警醒之心。
只是柳儿这个名字,让他的眉心微微拧紧,他找了鞅柳儿整整七年,却始终杳无音讯。
不过柳儿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过普通,重名者不计其数。
很多小户人家的女子根本就没有名字,大多在姓氏后加个排行或者儿化音。
“抬起头来,给本王瞧瞧……”冷冷泠泠的声音从柳儿的头顶响起,阜荻长身如玉,正高出柳儿多半头,极度的压迫感在她的心中升腾。
那张缓缓抬起的清秀俊脸,嵌在上面的琉璃般透亮的眸己经失了往昔光泽,变得清冷而沉郁。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阜荻没有想到真的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