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不惑五十呢

我叫王桂芬，今年四十五，人生前四十年顺得像趟平路，后五年直接给我拐进了泥石流。

那天早上我还跟往常一样，八点半踩着点进公司财务科，刚把保温杯里的枸杞泡上，

人事总监就笑眯眯地拍了拍我肩膀。那笑容甜得像裹了层糖衣炮弹，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他把我领进小会议室，桌上摆着份《解除劳动合同协议书》，旁边还放了盒抽纸，

搞得跟我要办丧事似的。“王姐，不是您能力不行，是公司实在周转不开，您看您资历深，

出去找工作肯定不难……”他话没说完，我就看见协议书上的补偿金数字，

比我预想的少了整整一半。我当了八年财务主管，公司流水过手多少个亿，临了被裁，

连句正经的“谢谢”都没有，就给这点打发叫花子的钱。我没跟他吵，也没哭，

毕竟四十多岁的人了，眼泪早不是说掉就能掉的。只是走出会议室的时候，

看见科室里小年轻们偷偷瞄我的眼神，心里像被塞了团湿棉花，闷得慌。回家的路上，

公交车摇摇晃晃，我盯着窗外掠过的“招聘启事”，字儿都看得清，

可“45岁以下”那几个字像长了刺，扎得我眼睛疼。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卧室里，

看着衣柜里那几件舍不得穿的职业装，突然就觉得没劲。这一辈子，好像除了算账，

我啥也不会。十八岁进国营厂当会计，二十岁嫁给同厂技术员老周，

二十八岁前连生三个儿子，三十五岁跳槽到私企当财务主管。原本以为能踩着点熬到退休，

拿着退休金带孙子跳广场舞，没成想疫情一来，公司像被戳破的气球，

第一个被裁的就是我这个“薪资高、年纪大”的主管。我耳朵里嗡嗡响，

满脑子都是小儿子的房贷催缴单、二孙子的进口奶粉钱，

还有大儿媳妇在家庭群里发的：“妈要是不上班，咱们下个月物业费都得赊着，

总不能让我一个没工作的人养家吧？”我坐在小区长椅上哭了半宿。

秋风卷着落叶往我衣领里钻，我摸出手机想给老周打电话，却看见群里又炸了。

二儿子跟着附议：“可不是嘛，我这房贷每个月八千，少了妈的工资，日子真没法过，

总不能让我跟媳妇喝西北风。”三儿子更直接：“妈，要不你先去超市当收银员？

总比在家待着强，好歹能挣点零花钱。”我盯着屏幕，眼泪掉得更凶了。活了四十五年，

第一次觉得自己像块被人随手丢的旧抹布。以前在公司管着几十号人，

签字能决定几十万的支出，现在连去超市扫条码都要被儿子嫌弃“没本事”。

更糟的还在后面。失业后没半个月，我的例假迟迟不来，我偷偷去药店买了验孕棒，

不是怀孕。又去医院检查，医生推了推眼镜，慢悠悠说：“王女士，你这是更年期提前，

跟情绪压力太大有关，四十五岁绝经虽然早了点，但也不算罕见。”我拿着化验单走出医院，

天都是灰的。四十五岁就绝经？我这是直接跳过中年，奔着老年去了？回家跟老周说这事，

他正蹲在阳台修洗衣机，满手油污地拍了拍我肩：“没事，绝经好，以后不用遭痛经的罪了。

钱的事有我呢，大不了我多接两个私活，给人修修电器。”老周这人老实，

嘴笨不会说好听的，但每次我最难的时候，他都能稳稳托住我。可我知道，

他一个月八千块工资，

要养五口人三个儿子加一个在家“备孕”三年还没动静的大儿媳妇，哪能真“有他呢”？

从那以后，我自动认领了家里的“全职免费保姆”职位。每天五点半起床给大孙子做早餐，

送完幼儿园回来给二孙子洗尿布，中午给大儿媳妇送饭她总嫌我做的菜太淡，

说没胃口影响备孕，下午接完大孙子，再去幼儿园接孙女，晚上等一家人睡了，

还得收拾厨房、给孩子们洗校服。大儿媳妇总说：“妈，你给孩子穿的衣服太厚了，

现在小孩都怕热，捂出痱子怎么办？”二儿媳妇嫌我拖地拖得不干净：“妈，

你看这墙角还有灰呢，孩子爬地上多脏，要是生病了又得花钱。”三儿子偶尔会抱怨：“妈，

你接孩子能不能快点？老师都催好几次了，我这还得加班呢。”我嘴上应着“好，

下次注意”，心里却像被针扎似的。以前在公司签报告都没人敢挑我毛病，

现在连给孩子穿衣服都要被指手画脚，连呼吸都像错了。老周看我累得直不起腰，

偷偷跟我说：“实在不行，咱跟孩子们说说，请个保姆？哪怕一个月花四五千，

我多接两个活就挣回来了。”我赶紧摆手：“算了吧，他们压力也大，我这点累不算啥。

”其实我是怕，要是连带孩子都做不好，我在这个家就真没位置了，连个说话的地儿都没有。

而且老周哪里知道，现在哪还有四五千的保姆，保姆的工资比他工资还要高了。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直到那天下午。我刚接完小孙女回家，

就看见小区门口停着三辆黑得发亮的轿车，车身比我们家客厅还长，

车牌号是连号的“8888”，阳光一照，晃得人睁不开眼。小区里的大妈们都围着看，

七嘴八舌地议论：“这是哪个大人物来咱们小区了？不会是拍电视剧吧？

”我心里嘀咕：怕不是哪个业主中了彩票，雇来撑场面的？没成想，

那三辆车竟跟着我往楼道口开，最后“咔嗒”一声停在我家单元楼下，

吓得我赶紧把三孙女往身后藏。我正愣着，

从最前面那辆车上下来个男人——穿着一身熨得笔挺的意大利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脸上没什么皱纹，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手里还拎着个精致的鳄鱼皮箱，

跟电视里的富豪一模一样。他身后跟着两个穿黑西装的保镖，

气场大得让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小孙女吓得躲在我腿后：“奶奶，我怕，他是不是坏人？

”没等我开口，那男人就朝我走过来，脸上带着点拘谨的笑，

像个第一次相亲的小伙子：“请问，您是王桂芬女士吗？”我点点头，

心里直发毛：难道是老周在外面欠了钱，人家找上门来了？还是我以前做账出了问题，

被审计的人盯上了？他又往前凑了凑，声音放软了些，像是怕吓着我：“我叫赵建业，

是……是你的亲生父亲。”我当时就懵了，手里的书包“啪”地掉在地上，

小孙女“哇”地哭了起来。我蹲下去抱孩子，手都在抖：“你、你说啥？我爸？

我爸早就去世二十五年了！当年还是我给他摔的盆，坟头草都长两米高了！

”赵建业赶紧从皮箱里拿出一叠照片，递到我面前，手都有点抖：“你看，

这是你刚出生时的照片，裹着粉色的小被子，这是我年轻时候的照片，

咱们俩的眼睛是不是一模一样？都是双眼皮，眼尾有点往上挑。”我接过照片，

看见上面的婴儿皱皱巴巴的，跟我小儿子小时候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再看赵建业年轻时的照片，高鼻梁、双眼皮，跟我镜子里的自己比对，还真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那眼神，连生气时的弧度都一样。他又从皮箱里拿出个文件袋，抽出一张泛黄的信纸，

上面的字迹都有点模糊了：“这是当年照顾你的张妈写的遗书，她得了癌症，临死前跟我说，

当年因为私心，把刚出生的你抱回了自己家，把她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抱给了我。

我找了你四十多年，跑遍了大半个中国，直到上个月才查到你的下落。”我盯着那张信纸，

脑子里一片空白。四十多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普通工人家庭的女儿，

跟着“爸”张妈的丈夫在菜市场捡烂菜叶，跟着“妈”张妈在工厂缝手套，

冬天冻得手裂口子，夏天热得中暑，怎么突然就成了“土豪亲爸”的千金？再看看赵建业，

皮肤光滑得能反光，头发黑得发亮，连眼角的细纹都没有，哪像个六十多岁的人？

都说钱能养人，原来真不是骗人的。我这亲爸看着比我老公老周还年轻，老周今年才四十七，

头发都白了一半，天天被油烟熏得满脸油光。就在这时，老周下班回来了。

他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车筐里还放着给孩子们买的糖葫芦，

看见我跟个陌生男人站在一起，那男人还拿着照片跟我“亲密”说话，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他“哐当”一声停下车，把糖葫芦往车筐里一扔，把我和孩子护在身后，

对着赵建业吼：“你是谁？你跟我老婆干啥呢？！光天化日耍流氓是吧？我告诉你，

我老周虽然老实，但也不是好欺负的！”说着就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老肌肉。

那还是年轻时在工厂搬铁板练出来的，现在虽然松了，但看着还挺唬人。赵建业愣了一下，

随即明白过来，赶紧解释：“你别误会，我是桂芬的亲生父亲，我是来寻亲的，不是坏人。

”老周更生气了，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胡说八道啥呢？我老婆的爸早没了！你这个骗子，

还敢跑到家门口来骗人！我看电视上都这么演，冒充亲戚骗钱！

上个月小区里还来了个冒充富二代的，骗了李大妈五千块呢！”我赶紧拉着老周：“老周，

你别激动，他、他好像是真的……你看这照片，跟我小时候多像。”老周转头瞪着我，

眼睛都红了：“啥真的？你是不是被他骗了？他穿成这样，一看就是搞诈骗的！

你要是敢跟他走，我、我……”他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啥狠话，

最后憋了句：“我就跟你离婚！”赵建业也急了，从文件袋里掏出亲子鉴定报告，

双手递到老周面前，跟递圣旨似的：“你看，这是我跟桂芬的亲子鉴定报告，

相似度99.99%，我真不是骗子！这是正规鉴定机构出的，你可以查编号，网上能查到！

”老周接过报告，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嘴里念念有词：“亲子鉴定？这玩意儿能造假吧？

”我凑过去看，报告上的名字、照片都没错，鉴定结果清清楚楚写着我们亲子关系成立，

盖着红章，看着挺正规。我心里像翻江倒海似的：那我那“爸”张妈的丈夫是谁？

我跟他二十多年的父女情，难道是假的？他临死前还拉着我的手说“桂芬啊，爸没本事，

没让你过上好日子”，现在想想，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还有赵建业说的“抱错的孩子”，

那个假千金现在在哪？她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吗？知道了会不会恨我？赵建业看我脸色发白，

赶紧说：“桂芬，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突然了，你要是不相信，咱们可以再去做一次鉴定，

所有费用我出，你想去哪家机构都行。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你，就是想弥补你，

让你过上好日子。”没等他说完，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大儿媳妇逛街回来了。

她穿着一身廉价的连衣裙，脸上还带着化妆品的痕迹，看见门口的阵仗，

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妈，这是啥情况啊？这是你朋友？

”当她看见赵建业的西装和身后的保镖时，语气立刻变了，脸上堆起谄媚的笑，

快步走过来：“哎呀，这位老板看着气度不凡，快进屋坐，快进屋坐！我们家虽然小，

但干净，我去给您倒杯水！”说着就去抢赵建业手里的皮箱，那热情劲儿，

跟平时嫌我做饭淡、嫌我拖地不干净的样子判若两人。手快得能赶上超市抢打折鸡蛋。

二儿媳妇也跟着上来了，她抱着二孙子，看见赵建业，赶紧把孩子塞给我：“妈，

你抱会儿孩子，我去给老板找水果，家里还有昨天买的苹果，可甜了！

”三儿子两口子也下班了，三儿子一看见那三辆豪车，眼睛都直了，

掏出手机就对着车拍照：“妈，这是哪个大人物啊？不会是你以前的客户吧？

这车牌号也太牛了！”三儿媳妇也凑过来，拉着我的胳膊小声问：“妈，

这位老板跟你啥关系啊？是不是有啥好项目？你可得想着我们家啊！”一瞬间，

我们家那狭窄的楼道挤满了人，大儿媳妇拉着赵建业的胳膊嘘寒问暖，

问人家吃饭没、累不累，二儿媳妇忙着找杯子、洗水果，三儿子拿着手机拍来拍去，

只有老周还护在我身边，警惕地盯着赵建业，像只护崽的老母鸡。

我看着眼前这一群“变脸比翻书快”的家人，突然觉得又好笑又心酸。我失业在家，

他们嫌我没用，连饭都不愿意跟我一起吃。现在我可能有个土豪亲爸，

他们就把我当成“摇钱树”，连说话都带着讨好的腔调，恨不得立刻让我认亲。

赵建业被大儿媳妇拉进屋里，看着我们家那小得可怜的客厅沙发还是十年前买的，

扶手上的皮都掉了，露出里面的海绵，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三个儿子的照片，

眼神里满是愧疚：“桂芬，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我在市中心有两套别墅，都是三百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