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最后一缕残阳被连绵的青山吞噬殆尽。
猎虎村的茅草屋顶渐渐隐没在渐浓的夜色中,唯有零星几盏油灯倔强地亮着,像是散落在人间的星子。
韩家小院里,那盏用了五年的桐油灯芯"噼啪"爆了个灯花,昏黄的光晕在土墙上投下两道相依的剪影——韩振佝偻着背坐在榆木小板凳上,林黎正轻手轻脚地拨弄灯芯。
夜风裹挟着后山冷杉的气息钻进窗棂,韩振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手中那把铁木猎弓在灯光下泛着暗红光泽,弓身三道深浅不一的刻痕记录着十年前那场黑熊突袭。
拇指摩挲过弓弦处磨损的鹿筋,他想起老猎户说过的话:"弓如人,要常拂拭才不蒙尘。
"此刻他擦拭的力道格外轻柔,仿佛在抚慰多年并肩作战的老友。
墙角阴影里静静卧着的箭囊中,三支白羽箭的翎毛微微颤动。
药罐在灶台上发出"咕嘟"轻响,苦涩的艾草香渐渐弥漫。
林黎用粗布垫着陶碗边缘走来,碗里褐色的药汤映着摇晃的灯影。
她坐下时木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孕肚让她不得不稍稍岔开腿。
"阿振,"她将药碗放在布满刀痕的榆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桌面上孩子们小时候刻下的歪扭痕迹,"昨儿王婶说,清风观的仙师今年会多留三日......烨儿若真测出灵根......"话音悬在半空,像片将落未落的秋叶。
韩振的指节在弓梢处突然发白。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尖锐得像是要划破什么。
他抬头望向黑沉如铁的夜空,北斗七星正冷冷悬在村东老槐树梢。
"当年主家三少爷测出三灵根时,"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山谷传来,"全族摆了三天流水席。
"粗糙的手指划过弓身上模糊的族徽,"到我们这辈,血脉稀得就像暴雨后的溪水......"灶膛里未燃尽的柴火突然"啪"地炸响,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飞走。
林黎的指尖陷进掌心。
她想起去年赶集时见过的修士,腰间玉佩在阳光下流转的光华刺痛了她的眼。
此刻她腹中的胎儿突然踢动,仿佛在应和母亲汹涌的心绪。
"西头铁匠家的二小子......"她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不也......""叮"的一声,韩振的箭头不小心碰倒了药碗。
他慌忙用袖口去擦,深褐色的药渍在粗布上洇开,像朵枯萎的花。
"能进外门当个杂役就是造化。
"他突然抓住妻子布满茧子的手,触到虎口处那道为给他熬药留下的疤,"可要是......"后半句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药香里。
墙角传来窸窣响动,是他们十岁的儿子韩烨在里屋翻身。
夫妻俩不约而同望向糊着桑皮纸的隔墙,隐约可见孩子睡前贴在墙上的歪歪扭扭的"剑诀"——那是用烧火炭照着镇上告示摹的。
韩振喉结滚动了几下,突然起身走到斑驳的立柜前。
柜门开启时发出垂暮老人般的呻吟,他取出的粗布包上还沾着几片干枯的紫灵芝。
"上个月在鹰嘴崖采的。
"他解开活结,露出散发着苦香的草药,最上面是朵完整的七叶莲,"老张头说镇上的药铺......"话音戛然而止。
林黎看见丈夫后颈上新添的爪痕,那是前日为了采这株长在峭壁上的草药留下的。
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孕肚随之起伏,像座要喷发的小火山。
"当家的!
"里屋传来韩烨带着睡意的呼唤。
夫妻俩同时绷首了脊背,待听到均匀的呼吸声才松懈下来。
韩振轻轻将药包放回时,瞥见柜底那柄生锈的短剑——二十年前测灵根失败后,父亲扔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月光突然穿透云层,剑格上"韩"字铭文泛着幽蓝的光。
院外传来守夜人梆子声,三更天了。
韩振吹灭油灯前最后看了眼猎弓,黑暗中他声音异常清晰:"后日启程,我背烨儿走山路。
"林黎在黑暗里攥紧了衣角,粗布的经纬磨得掌心发热。
她突然想起什么,摸索着从枕下取出个绣了一半的平安符,上面歪歪扭扭的"道"字在月光下像只欲飞的鹤。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