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微司的验毒文书送过来时,苏砚辞正坐在顾府正院的廊下,手里捏着那支从头上拔下来的素银簪子。
院中的桂花被风吹得簌簌落,落在她的裙摆上,像撒了把碎金。
春桃蹲在旁边,正小心翼翼地用草木灰擦拭着地上残留的药渍,嘴里还在念叨:“幸好察微司的人来得快,不然顾公子和苏令薇指不定还会耍什么花样。”
苏砚辞没接话,目光落在簪子的尖端,刚才在屋里时,她偷偷用簪尖刮过袖口的药渣,此刻簪尖还沾着一点褐色的粉末,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灰光。
“苏姑娘。”
清冷的男声从院门口传来,苏砚辞抬头,就见陆则衍迈着长腿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正是察微司的验毒文书。
他今日换了件石青色的锦袍,腰间的察微司令牌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少了几分昨日的寒霜,多了些沉稳的暖意。
“侯爷。”
苏砚辞站起身,福了福身,“验毒结果出来了?”
陆则衍走到她面前,将文书递过来:“出来了。
药渣里确实有藏红花,还有微量的铅,和你说的一样,这药不仅能堕胎,长期喝还会让人慢性中毒。”
苏砚辞接过文书,指尖划过纸上的字迹,“铅” 字旁边还画着一个小小的示意图,标注着铅毒在人体内的滞留位置。
她心里微惊,没想到察微司的验毒手段竟如此细致,比她预想中要专业得多。
“看来,令薇妹妹和柳姨娘,是早就算计好了。”
苏砚辞抬起头,眼底没有了昨日的慌乱,只剩下冷静的清明,“藏红花堕胎,铅毒毁身,她们是想让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陆则衍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银簪上:“你早就知道药里有铅?”
“猜的。”
苏砚辞晃了晃手里的簪子,簪尖的药渣粉末清晰可见,“昨日药汁溅在我手背上,晾干后皮肤泛了红痕,普通的藏红花药汁不会这样。
而且,我记得原主母亲去世前,柳姨娘送过她一只锡酒壶,锡器里常含铅,长期用它装酒,很容易铅中毒。”
陆则衍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你对毒物倒是很了解。”
“以前跟着家父学过一点。”
苏砚辞找了个早就想好的借口,原主的父亲确实是个懂药理的文人,只是早逝,用这个理由掩饰自己的法医知识,再合适不过,“家父说过,铅毒无色无味,最是阴毒,寻常人很难察觉。”
“原来如此。”
陆则衍没有追问,转而看向廊下的石桌,“我让人把顾明远和苏令薇关在西厢房了,族老们还在前厅等着,想听听你的意思,你想怎么处置他们?”
苏砚辞沉吟了片刻,坐在石凳上,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顾明远诬陷我通奸,苏令薇蓄意下毒,按大靖的律法,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不过,我还有个请求。”
“你说。”
“我想回苏家老宅。”
苏砚辞抬眼看向陆则衍,眼神坚定,“顾府我是待不下去了,而且,我想查清我母亲的死因。
我怀疑,她不是病逝,是被柳姨娘用铅毒害死的。”
陆则衍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查死因不难,只是苏家老宅现在被柳姨娘把持着,你回去恐怕会有危险。”
“我知道。”
苏砚辞点头,“所以,我需要侯爷帮我一个忙。”
“你想让我帮你镇住柳姨娘?”
“不止。”
苏砚辞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碎片,正是昨日从原主妆奁里找到的,刻着 “顾” 字的那一块,“这是顾明远送苏令薇的玉佩,上次苏令薇来我院子,掉了这块碎片。
我想请侯爷帮我查一下,顾明远和苏令薇还有没有别的勾结,比如,挪用苏家的财产,或者和柳姨娘合谋别的事。”
陆则衍接过玉佩碎片,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苏姑娘倒是考虑得周全。
不过,你就不怕我不帮你?”
“侯爷不会不帮的。”
苏砚辞笑了笑,眼神里带着几分笃定,“昨日侯爷说过,若是帮我洗清冤屈,我要帮你查一桩毒杀案。
现在我需要查我母亲的死因,正好和毒物有关,说不定还能帮到侯爷,我们这算是互利共赢,不是吗?”
陆则衍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个苏家嫡女和他印象中的世家女子很不一样。
她不娇弱,不依赖,反而像一株韧劲十足的翠竹,哪怕身处绝境,也能找到向上生长的机会。
“好。”
陆则衍收起玉佩碎片,颔首答应,“我会让人盯着柳姨娘和顾明远,也会帮你查苏家的账目。
不过,你回苏家老宅后,要多加小心,若是有任何情况,立刻让人给我送消息。”
“多谢侯爷。”
苏砚辞站起身,郑重地福了福身,“我不会让侯爷失望的。”
陆则衍刚要说话,院外就传来了春桃的声音:“小姐!
秦老医官来了!”
两人转头看去,就见秦老医官拄着拐杖,在春桃的搀扶下走进来,脸色比昨日要严肃得多。
他走到苏砚辞面前,拱了拱手:“苏姑娘,老夫有件事要跟你说。”
“秦老请讲。”
“昨日你让春桃送我的药渣,老夫也验了一下。”
秦老医官叹了口气,“除了藏红花和铅,还有一味很罕见的毒物,叫‘乌头粉’虽然量很少,但长期服用,会让人神志不清,最后像得了疯病一样死去。”
苏砚辞的心头一沉乌头粉!
这是她在现代法医工作中常见的剧毒,少量就能让人心脏骤停,没想到苏令薇和柳姨娘竟如此狠辣,不仅想堕胎,还想让她疯癫而死!
“多谢秦老告知。”
苏砚辞握紧了拳头,“这笔账,我一定会跟她们算清楚。”
陆则衍也皱起了眉头:“乌头粉在京城管控很严,寻常人很难买到。
看来,柳姨娘背后还有人支持。”
“侯爷的意思是……暂时还不确定。”
陆则衍摇了摇头,“不过,我会让人去查乌头粉的来源,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秦老医官看着两人,忽然开口:“苏姑娘,你母亲去世前,曾让人给我送过一封信,说她‘心口疼得厉害,柳姨娘送来的药喝了也不管用’。
当时老夫以为是普通的心悸症,就没太在意,现在想来,她恐怕是己经察觉到药里有问题了。”
“信呢?”
苏砚辞急切地问,这可是重要的证据!
“信在老夫的药庐里,我己经让人取来了。”
秦老医官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苏砚辞,“你看看,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苏砚辞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是原主母亲的字迹,娟秀而无力:“秦兄,近来心口常痛,柳氏送的‘补药’喝了半月,反而更重…… 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不对劲,若是我有不测,还请秦兄照拂砚辞……”信写到这里就断了,后面是一片模糊的墨迹,像是写的时候手在发抖。
苏砚辞的眼眶有些发热,原主母亲早就察觉到了危险,却因为没有证据,只能默默承受,最后还不忘叮嘱秦老照顾女儿。
“母亲……” 苏砚辞轻声念着,心里的复仇之火更旺了,“我一定会查***相,还你一个清白。”
陆则衍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心里忽然有些不忍。
他走上前,递过一块手帕:“先别急,查案需要冷静。
你母亲的信里提到‘柳氏送的补药’,说不定就是用那只锡酒壶装的,只要找到那只锡酒壶,就能找到铅毒的证据。”
苏砚辞接过手帕,擦了擦眼角,点头:“侯爷说得对,我不能慌。
那只锡酒壶现在应该还在苏家老宅的储物间里,我回去后就去找。”
“我陪你一起去。”
陆则衍开口,语气不容置疑,“柳姨娘既然敢下毒害死你母亲,肯定不会让你轻易找到证据,我跟着你,能帮你应付突***况。”
苏砚辞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陆则衍。
他的眼神很认真,没有了昨日的疏离,多了几分真诚的关切。
她心里微微一暖,轻声说:“多谢侯爷。”
“不用谢。”
陆则衍笑了笑,“我们现在是盟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秦老医官看着两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有镇北侯陪着你,老夫就放心了。
不过,你们也要注意安全,柳姨娘在苏家经营多年,势力不小,若是遇到危险,一定要先自保。”
“我知道了,多谢秦老。”
苏砚辞颔首。
就在这时,前厅传来了族老的声音:“苏姑娘,镇北侯,验毒结果己经出来了,该处置顾明远和苏令薇了!”
陆则衍看向苏砚辞:“走吧,先去前厅把这件事解决了,再回苏家老宅。”
苏砚辞点头,跟着陆则衍往前厅走。
春桃和秦老医官跟在后面,春桃小声对苏砚辞说:“小姐,有侯爷陪着你,我就不担心了。”
苏砚辞回头看了春桃一眼,笑了笑:“放心吧,我们会没事的。”
前厅里,顾明远和苏令薇被察微司的护卫押着,站在中间。
族老们坐在两旁的椅子上,脸色都很严肃。
见到苏砚辞和陆则衍走进来,族老们都站了起来,拱手行礼:“见过镇北侯。”
陆则衍颔首,走到主位旁的椅子上坐下,示意苏砚辞坐在他旁边。
苏砚辞坐下后,看着顾明远和苏令薇,开口:“顾明远,苏令薇,察微司的验毒结果己经出来了,药里有藏红花和铅,还有乌头粉 ,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顾明远的脸色惨白,却还在强撑:“我不知道什么乌头粉!
药是柳姨娘让人熬的,和我没关系!”
苏令薇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哭着说:“姐姐,我真的不知道药里有毒!
是母亲让我送的,我只是个传话的!”
“现在说这些,太晚了。”
陆则衍开口,语气冰冷,“察微司己经查到,乌头粉是顾明远托人从西域买来的,苏令薇还亲自去取过货,你们还想狡辩?”
顾明远和苏令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族老们看着两人,气得发抖:“顾明远!
你身为顾家嫡子,竟敢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苏令薇!
你身为庶妹,竟敢谋害嫡姐和她腹中的孩子!
我们绝不轻饶你们!”
陆则衍站起身,拿出察微司的令牌:“根据大靖律法,顾明远诬陷嫡妻、蓄意谋杀子嗣,判流放三千里;苏令薇参与下毒、协同谋害,判入家庙终身为尼。
柳姨娘涉嫌谋害苏家主母,察微司会另行调查,依法处置。”
顾明远和苏令薇听到判决,都瘫倒在地。
顾明远还想挣扎,却被察微司的护卫按住:“带走!”
看着两人被押出去,苏砚辞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她知道,这只是复仇的第一步,接下来,她还要查母亲的死因,还要让柳姨娘付出代价。
族老们走到苏砚辞面前,拱手道歉:“苏姑娘,是我们错信了顾明远和苏令薇,让你受委屈了。
你要是想回苏家,我们会帮你镇住柳姨娘。”
“多谢各位长辈。”
苏砚辞站起身,“不过,我自己的事,我想自己解决。
我回苏家老宅后,会查清母亲的死因,还请各位长辈不要插手。”
族老们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好,我们相信你。
若是有需要,随时来找我们。”
苏砚辞颔首,转头看向陆则衍:“侯爷,我们可以走了。”
陆则衍点头,和苏砚辞一起走出顾府。
门口己经备好了马车,陆则衍扶着苏砚辞上车,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春桃坐在外面,跟着车夫一起赶车。
马车缓缓驶动,苏砚辞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里有些感慨。
穿越到这个时代还不到一天,她就经历了生死危机,找到了盟友,还定下了复仇的目标。
“在想什么?”
陆则衍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苏砚辞回头,看向陆则衍:“在想我母亲的事。
我总觉得,她的死不是柳姨娘一个人能做到的,背后肯定还有别人。”
“嗯。”
陆则衍点头,“柳姨娘只是个庶母,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没有那么多的钱买乌头粉。
我们查你母亲的死因时,可以顺便查一下柳姨娘和其他人的勾结。”
“好。”
苏砚辞点头,“对了,侯爷说的那桩毒杀案,是什么案子?”
陆则衍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
他想了想,开口:“是一桩书生毒杀案。
三天前,城西的河边发现了一具书生的尸体,官府判了自缢,可我觉得不对劲,就接手了这个案子。
尸检时发现,书生的指甲缝里有乌头粉的痕迹,和你药里的乌头粉是同一种。”
苏砚辞心里一动又是乌头粉!
看来,这桩书生毒杀案和顾明远、柳姨娘的案子,很可能有关联!
“侯爷,我或许能帮你查这个案子。”
苏砚辞开口,“我对乌头粉很了解,知道它的中毒症状和传播途径。
我们可以先查乌头粉的来源,说不定能同时查清两桩案子。”
陆则衍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好,那我们就一起查。
等你查清你母亲的死因,我们就着手查书生毒杀案。”
“嗯。”
苏砚辞点头,心里忽然觉得很踏实。
有陆则衍这样的盟友在身边,她不再是孤军奋战。
马车继续往前驶,很快就到了苏家老宅门口。
陆则衍扶着苏砚辞下车,看着眼前熟悉的大门,苏砚辞深吸一口气:“母亲,我回来了。”
陆则衍看着她,轻声说:“别怕,有我在。”
苏砚辞点头,和陆则衍一起走进苏家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