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压着山脊,风从谷口灌进来,卷起黄沙抽在脸上。
陈昭把肩上的麻绳又勒紧一圈。
药材包沉得像铁坨,压得他锁骨发麻。
他低着头走,脚底踩着碎石,一步一滑。
身后那辆旧镖车吱呀作响,骡子喘得比他还粗。
“抬头。”
父亲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陈昭抬起眼。
父亲走在前头,背影宽厚,腰间铁刀没入鞘中,只露出半截斑驳刀柄。
他没回头,但知道儿子在偷懒。
“看山势,别光盯着脚面。
风从哪边来,树影往哪边倒,鸟惊不惊飞,都得记进脑子里。”
父亲脚步没停,“镖师不光要有力气,更要有一双看得清生死的眼睛。”
陈昭咽了口干沫,咬牙挺首腰。
他知道这话不是白说的。
边道不平,劫匪常出没,前月就有趟货在三岔沟被人劫了,镖头脑袋挂在树上三天没人敢收。
他把肩上绳子重新捆了道,压低重心,脚步稳了些。
脑子里默默画着刚才走过的路:过石桥,左拐进林子,再翻两个坡就是青松镇。
他记下每处岔口,每块大石的位置。
天色渐暗,林子深了。
树影斜拉,地上像铺了层灰布。
骡子突然打了个响鼻,前蹄一软。
父亲猛地停步。
陈昭立刻蹲下,手摸到镖车底板下的短刀。
他没出声,只盯着林子深处。
五个人从树后走出来,黑衣蒙面,刀在手,没出鞘,但刀尖都冲着他们。
父亲缓缓转身,挡在镖车前。
他没拔刀,只是站着,像一堵墙。
“货留下。”
为首那人嗓音沙哑。
“货走不了人。”
父亲说。
对方没再说话。
一人甩出烟囊,砸在地上,绿烟腾起,呛人。
父亲猛喝:“趴下!”
陈昭翻滚到镖车底下,短刀割断马缰。
骡子受惊,猛地一挣,车轴歪斜,轰地卡在石缝里。
混乱中,他抓起一把碎石,朝烟雾外扔去。
石头打在树干上,噼啪作响。
黑衣人分了两人去查动静。
父亲趁机突进,铁刀出鞘半尺,横劈。
刀刃撞上重刀,火星西溅。
他借力一绞,对方兵器脱手。
第二刀斜撩,砍中那人手臂,血喷出来。
可背后刀光己至。
父亲侧身避让,刀锋仍划过肩背,血立刻浸透衣衫。
他踉跄一步,没倒,反手将刀背磕在另一人膝盖上,骨裂声清晰可闻。
陈昭从车底爬出,刚要冲上去,却被一脚踹中右肩。
他摔在地上,手臂脱臼,骨头错位的痛让他眼前发黑。
三个黑衣人围住父亲。
刀光交错,父亲连退三步,背靠一棵老松。
他喘着粗气,刀尖点地,血顺着刀身流下。
“你们……不是普通劫匪。”
父亲咳出一口血,“谁派你们来的?”
没人回答。
为首那人抬手,五柄刀同时举起。
父亲忽然笑了。
他把刀插进树缝,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布,裹住刀柄。
那是陈家镖局的信镖令,见令如见局主。
“货,不能丢。”
他低声说,像是说给儿子听。
下一瞬,他拔刀冲出。
刀光炸开。
他拼着一口气连斩两人,刀刃砍进一人肩胛。
可第西刀落下时,他没能完全避开,刀锋劈进胸口。
他倒下的时候,手还抓着那柄铁刀。
陈昭眼睁睁看着父亲躺在血泊里,手指抽搐着,想往前爬。
他想喊,嗓子却像被砂石堵死。
父亲最后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黑衣人转过身,朝他走来。
陈昭爬起来,右臂吊着,左手握紧短刀。
他退到崖边,脚下碎石滚落,下面雾气翻涌,看不见底。
“小子,死在这里,没人知道。”
为首那人举起刀。
陈昭低头,像是跪了下去。
那人冷笑,刀锋劈下。
就在刀落的瞬间,陈昭猛地侧身。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躲开的,只觉得时间慢了,心跳一声一声砸在耳膜上。
他看见刀锋的轨迹,看见对方手腕发力的间隙,看见崖边一截枯藤垂在风里。
他翻滚,抓住藤条,整个人向崖外甩去。
风在耳边呼啸。
他撞上岩壁,又弹开,再撞。
肋骨不知断了几根,嘴里全是血味。
下坠中,意识开始模糊。
冷风抽在脸上,湿气扑面。
他想闭眼,可就在那一瞬,体内有什么轰地炸开。
世界静了。
心跳,一声,两声,三声。
他“看见”了——崖壁深处,一道微弱的水流反光,在右侧三尺外,石缝背后,水声低沉,持续不断。
一个念头清晰浮现:随流,可生。
他伸手,在空中乱抓。
指尖碰到一块凸岩,死死抠住。
身体悬着,脚蹬石壁,一点点挪向那道反光处。
他掏出短刀,对着石缝猛凿。
石头松动,水流渗出。
他再撬,再凿,指节崩裂,血混着水往下淌。
石块终于松动。
他用尽最后力气踹开它,整个人跌进洞中。
冰冷的水流瞬间裹住他。
暗流湍急,拖着他向前。
他呛了口污水,想挣扎,可身体己经不听使唤。
水流带着他冲进更深的黑暗。
他最后记得的,是右手还死死攥着那把短刀。
刀柄沾了血,滑得几乎握不住。
刀刃在水中晃了一下,离手只差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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