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被彻底关在了门外。
沉重的木门一合上,外面的世界便只剩下连绵的、被压抑着的闷响。
风雨拍打在老旧的门板上,像是远方传来的潮汐。
小店里很静。
静得能听见桌上那根红烛燃烧时,烛芯发出的轻微“毕剥”声。
豆大的光焰在微弱的气流里摇晃,将李阳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个沉默的巨人。
他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张方桌上。
女孩用过的白瓷碗还放在那里。
碗壁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里面空空如也,干净得像是被水洗过,连一丝汤渍都未曾留下。
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梦醒了,手上还沾着梦里的余温。
意识深处,那卷古朴的画卷无声展开。
几行淡金色的墨迹,如同游鱼般悄然浮现,字迹古拙,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威严。
特殊访客任务:渡迷途之客,己完成。
菜谱《孟婆汤·凡间版》己永久存录。
获赠礼:信物一件。
字迹缓缓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无声的提示,将李阳从恍惚中拽了出来,拉回了这个只有他和一盏烛火的深夜小店。
他吐出一口气,胸口那点滞闷感,也随之散去不少。
他走到女孩坐过的位置前,弯腰去拿那个白瓷碗。
指尖刚要触到碗沿,却在桌子底下,碰到一个冰凉滑润的物件。
他心里一动,俯身看去。
桌腿的阴影里,静静躺着一枚小巧的东西。
他将它捡拾起来,拿到烛火下。
是一枚玉佩。
玉质寻常,带着天然的棉絮纹理,却被盘养得极为油润。
玉佩被雕成一片最简单的祥云,线条圆融,一根磨得有些发暗的红绳穿过顶端的小孔。
这应该就是那所谓的“信物”了。
李阳将玉佩托在掌心,玉石的凉意顺着皮肤传来。
可不过片刻,一股暖意便从玉佩中渗透出来,顺着他的掌纹,缓缓流淌。
那感觉不突兀,像是冬日里喝下的一口热汤,暖意从内而外地升腾,将这场雨夜带来的最后一点寒气也驱散得干干净净。
他握着玉佩,在桌边站了许久。
首到窗外,传来第一声遥远的鸡鸣。
……第二天,天晴了。
雨水洗过的天空,蓝得像一块无瑕的绸布。
阳光从擦得锃亮的玻璃窗倾泻而入,给店里的每样物件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李阳起得很早。
他没急着开火,而是找出了水桶和抹布,把整个小店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
油腻的桌椅被热碱水擦得现出了木头本来的纹路,蒙尘的角落,盘踞的蛛网,都被他扫得干干净净。
昨夜的经历,像一把钥匙。
为他打开了一扇他从未想象过的门。
父亲留下的那本朱砂手札,他以前只当是老人家记录的乡野怪谈,现在才明白,那不是故事集。
那是一本……经营指南。
这家藏在都市巷弄深处的小饭馆,根本就不是一家普通的饭馆。
他擦干手,从抽屉里郑重地取出那本封面磨损的朱砂手札。
翻开,找到了父亲用小楷写下的那些规矩。
“雨夜不卖活物”。
他过去以为,这是指雨夜不宰杀活物,嫌血腥。
现在他懂了,这话的意思是,不要用凡间的食物,去招待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客人。
它们需要的,有灵气的食物。
“子时不待客”。
他以前只觉得是父亲年纪大了,熬不得夜。
现在想来,或许是子时阴阳交替,界限模糊,那时叩响店门的,大多非凡人,可能是精怪,鬼魂之类的。
李阳合上手札,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阳光的味道,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心里,有了决定。
这家店,他要开下去。
不仅仅是为了糊口,更是想延续这份奇特的传承,也想看看,这扇门背后,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
他从后屋翻出一块闲置许久的老榆木板,洗净手,取来笔墨。
凝神,提笔,蘸饱了墨。
“营业”两个字落在木板上,墨迹饱满,仿佛带着一股刚开张的热气。
他将木板挂在了店门外那有些掉漆的挂钩上。
就在他挂好牌子,转身回屋时,一个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咦?”
李阳闻声转头。
店门口那棵不知年岁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老人。
老人穿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褂,脚上一双黑布鞋,手里拄着一根看不出材质的木杖,杖头被摩挲得油光发亮。
他的目光很奇特,没看李阳,也没看那块崭新的“营业”牌子。
他的视线,在小店的门楣、窗棂上细细打量,最后,落在了身旁这棵冠盖如云的老槐树上。
“怪了,真是怪了。”
老人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像在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李阳的耳朵里。
“这棵老槐树,明明枯寂了十多年,怎么一夜之间,像是又活过来了?”
说完这话,他才缓缓抬起头,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看向了李阳。
眼神并不锐利,却像一口深井。
“年轻人,”他开口,声音平缓,“这家店……今天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