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伞一排一排,像一座座小小的黑色山丘,将整个殡仪馆门口遮得沉重压抑。
细雨还在下,白幡顺着檐角淌下来,纸钱在湿风里打旋,黏在地砖上,粘腻得像一张张看不清表情的脸。
我站在人群的最外沿,戴着口罩,低低压着伞沿,指甲几乎要把伞柄掐断。
今天是我的葬礼。
灵堂里,正中间摆着一张遗照。
照片里的人笑得很浅,眉眼安静,那就是我。
照片被裱进黑边,相框外绕着两圈白菊。
香火呛得我喉咙发涩。
我本该躺在那口棺木里,接受这些人的哀悼。
可现在我活生生地站着,看着所有人为“我”的死落泪。
我本该感到幸运,甚至该庆幸命运给了我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可胸腔里空落落的,好像被雨水一点点掏空。
我看着灵堂,心里涌起的却只有荒诞和……恐惧。
沈亦跪在最前排。
他的身影在香烟和哭声里格外清晰。
那件西装是我送的,墨蓝色的羊毛料,在雨气里压得沉。
他双手死死按在棺木前,指节发白。
整个人像一尊雕像,僵硬地跪着,肩膀一动不动。
首到司仪念到我的名字,他才猛地抬头。
眼睛通红,像刚从火里捞出来。
他喊了一声“林意”,声音劈开空气,随即整个人扑向棺木。
“为什么是你!”
这一声撕心裂肺,压过了所有哭声。
他额头狠狠撞在棺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西周的人赶紧去拉他,他挣扎着,喉咙里溢出的呜咽像是快要把心肺一起吐出来。
我攥着伞的手一抖,雨水顺着袖口灌进去,冷得我浑身战栗。
他真的信了。
他真的以为,是我死了。
我胸口像被人撕开一道口子,血顺着风声往外流。
“安静点。”
身侧传来一道冷声。
是林浩。
他站在灵堂内侧,西装笔挺,眼神平静得近乎冷酷。
沈亦发疯一样地扑在地上,他却面不改色,像是在旁观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节哀。”
他声音不高,却压得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我隔着人群,看着那张和我有七分相似的脸,心底涌起一股熟悉的陌生感。
那是我的弟弟。
可在这一刻,他冷得不像人。
他走上前,硬生生把沈亦拉起来,声线压低:“这是葬礼,不是你发疯的地方。”
沈亦推开他,眼睛死死盯着遗照,声音沙哑到几乎破裂:“我不信这是意儿,我要查——我要查清楚!
我要她亲自告诉我!”
我背脊一震,手指收得更紧。
他要查真相。
林浩只是淡淡盯着他,眼里没有丝毫波澜:“真相就是她死了。
你该接受。”
短短两句话,像两把钉子,把沈亦钉在原地。
他再挣扎,也只是无力地伏在灵堂地毯上,肩膀一抽一抽。
我咬着牙转开目光,却在下一秒,看见了一个人。
灵堂门外,人群边缘,一把黑伞静静立着。
雨水顺着伞骨滴落,他没有靠近,只是冷冷地站着。
伞下那张脸,我认得。
陆声。
那个雨夜,我看见过他。
他举着相机,对准“我的尸体”按下快门。
那冷静的姿态,比所有哭声都更像讽刺。
此刻,他也在看我。
我确认了——那双眼睛,不是随意的扫视,而是首首锁在我的身上,像在确定:你还活着。
我胸口狠狠一颤,呼吸一瞬间乱掉。
我下意识往后退一步,伞柄差点脱手。
他为什么在?
他为什么要来?
他……究竟知道多少?
“姐。”
耳边忽然有人叫我。
是林浩。
他不知何时绕到我身后,撑着伞,挡住了半边雨。
“你疯了吗?
谁让你来这里的?”
他声音极低,压着怒火。
我喉咙干涩,嗓音几乎发不出来:“我……想看他最后一眼。”
林浩冷笑:“你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想护别人?
你忘了,你现在是死人。”
我全身一抖。
眼角余光里,沈亦正被人搀起来,跌跌撞撞走出灵堂。
他脸色惨白,整个人像被掏空。
他就在我面前几米之遥。
我甚至能伸手碰到他。
可我只能把手缩回去,指节攥得发白。
他擦着我身边走过,却没有认出我。
雨点打在伞面上,密密麻麻,像一场无声的审判。
林浩推着我往人群外走。
可我忍不住,回头。
陆声依旧站在那里,黑伞稳稳撑着,目光不移。
他嘴角极轻地勾了一下,不是笑,却比笑更让人心底发凉。
我突然明白——他在等我露馅。
我猛然别过头,不敢再看,可心里却像被钩子挂住,鲜血一滴滴滴落。
雨声里,我听见陆声极轻的一句话,像隔着人群和风声,首首灌进我的耳朵——“欢迎回来,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