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渚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拽回现实的。
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要挣脱出来。
冷汗浸透了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梦里那种冰冷的、被无形之水淹没的窒息感依然缠绕着他的喉咙,他大口喘息,贪婪地吞咽着房间里静止的空气。
窗外,天色己经灰蒙蒙亮,一种了无生机的白。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带着点不耐烦。
“江渚?
还没起吗?
是我,萧泽。”
是萧泽,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市刑警队的骨干。
江渚抹了把脸,试图驱散脸上梦魇的痕迹,哑着嗓子应了一声:“来了。”
他趿拉着拖鞋去开门,脚步虚浮,感觉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只剩下疲惫的空壳。
门外的萧泽穿着一身便服,手里提着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
他看到江渚的样子,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那张平日里总带着点戏谑表情的脸此刻写满了担忧:“我操,你这什么鬼样子?
昨晚起飞了?”
江渚侧身让他进来,没力气解释。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先落在了客厅那个空荡荡的大玻璃花瓶上,一层薄灰,在熹微的晨光中格外显眼。
萧泽把早餐放在餐桌上,熟练得像是回自己家。
“我就知道你没心思弄吃的。
赶紧的,趁热。”
他打量着江渚苍白憔悴的脸色和浓重的黑眼圈,语气软了下来,“……还在想上官的事?”
江渚没说话,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一个包子,却毫无食欲。
包子温热的感觉透过塑料袋传到指尖,这是真实的,但他脑子里全是梦里那种冰冷黏腻的触感。
“葬礼……还算顺利吗?”
萧泽在他对面坐下,小心翼翼地问。
“嗯。”
江渚低低应了一声,咬了一口包子,味同嚼蜡。
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萧泽,怡儿她……警方那边,真的没有一点别的说法吗?”
萧泽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严肃,他放下手里的豆浆,身体微微前倾:“哥们儿,我知道你难受,无法接受。
但现场我亲自去看过,法医的报告我也反复看了很多遍。
门窗完好,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没有财物丢失,没有……任何外伤和搏斗迹象。
所有证据都指向……意外。”
“什么意外?”
江渚抬起头,紧紧盯着萧泽的眼睛,“在家里,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意外’死了?
总得有个原因吧?”
萧泽避开了他的目光,拿起豆浆喝了一口,才含糊地说:“初步判断,可能是……心源性猝死。
你知道的,有时候没有征兆……心源性猝死?”
江渚重复了一遍,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
上官怡身体一首很好,每年体检报告都漂亮得能当样板。
他想起上官教授那双锐利又疲惫的眼睛,那句“别再问了”。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他看着萧泽,知道这个挚友没有说谎,但他也肯定,萧泽知道的信息,或者说愿意告诉他的信息,只有这么多。
“她爸妈呢?
他们怎么说?”
江渚不甘心地追问。
“上官教授他们……很悲伤,但也接受了这个结论。”
萧泽叹了口气,“老人家可能觉得,追问下去,只会让怡儿走得不安宁吧。
江渚,听我一句,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让逝者安息,你也得往前看。”
又是这样的话。
所有人都让他别问,让他接受,让他往前走。
可他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前面是一片浓雾,他往哪儿走?
江渚不再说话,默默地吃着己经凉掉的包子。
萧泽看他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陪着他沉默地吃完这顿压抑的早餐。
送走萧泽后,家里再次陷入死寂。
阳光完整照射进来,却驱不散那股阴冷。
江渚机械地收拾着餐桌,目光一次次不受控制地扫向那个空花瓶。
他走到花瓶前,伸出手指抹了一下瓶身的灰尘。
上官怡很爱干净,总是把这个花瓶擦得亮晶晶的,插上各种时令鲜花。
她说家里有花,才有生气。
现在,花没了,她也没了。
鬼使神差地,江渚走进卫生间,打湿了一块抹布,开始仔细地擦拭那个花瓶。
冰凉的玻璃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擦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完成一个重要的仪式。
当瓶身的灰尘被拭去,重新变得晶莹剔透时,他的动作顿住了。
在擦拭花瓶内侧底部边缘时,他的指尖碰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粗糙的异物感。
不像是水垢,更不是灰尘。
他心头一跳,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小心地将花瓶倾斜,对着光线最好的窗口,眯起眼睛往里看。
在花瓶内壁靠近底部的弧形拐角处,借着光线的反射,他隐约看到了一小点不协调的深蓝色。
非常小,像一粒沙子。
他立刻找来一双长筷子,夹了一小团棉花,小心翼翼地伸进花瓶底部,对着那个蓝点轻轻擦拭、蘸取。
当他把棉花团取出来时,呼吸几乎停止了。
棉絮上,沾着几颗极其细微的、深蓝色的颗粒。
不是颜料,更像是……某种花瓣被彻底碾碎后留下的碎屑。
蓝色。
和葬礼上那个诡异花圈一样的,浓艳到近乎诡异的蓝色。
是鸢尾花的花瓣碎屑。
江渚的背脊瞬间窜上一股寒意。
上官怡最喜欢蓝色鸢尾没错,她偶尔会买来插瓶。
但自从她……走后,这个花瓶至少空置了半个月,他也从未清理过。
家里更没有蓝色的花。
这碎屑是哪来的?
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是她在某个他不知道的时候,独自一人插过蓝色的鸢尾?
还是……有别人,在某个时间,将蓝色的鸢尾放进了这个花瓶?
他猛地想起昨晚那个窒息般的梦境,那无尽的坠落和冰冷的水感。
这蓝色的碎屑,和那个梦,以及葬礼上的花圈,像几条散乱的线,在他脑海里疯狂舞动,试图连接起来,却又缺少关键的一环。
他捏着那团沾着蓝色碎屑的棉花,站在原地,只觉得整个房间的温度都在下降。
阳光照在身上,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这不再是简单的悲伤和思念了。
一种清晰的、被窥视、被某种未知力量牵引的感觉,像藤蔓一样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那个被他擦得光可鉴人的空花瓶。
它不再只是一个容器,它像一个沉默的证人,保守着一个与蓝色鸢尾有关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似乎正通过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和他玩着一个危险而黑暗的游戏。
夜晚,无可避免地再次降临。
江渚几乎是带着一种恐惧和期待交织的心情躺上床的。
他害怕那个窒息冰冷的梦境,但又迫切地想知道,下一次,它会告诉他什么。
睡意如约而至,像一张黑色的网,将他兜头罩住。
依旧是下坠。
但这一次,感觉稍有不同。
那包裹周身的冰冷液体似乎变得……具体了一些。
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带着一种沉滞的阻力,像是沉在很深的水底。
他在黑暗中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什么。
窒息感压迫着胸腔,耳朵里是沉闷的水流声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他感觉肺部快要炸开的时候,脚下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不是实地,而是一种……滑腻的、布满苔藓的触感。
他努力向下“看”,在极致的黑暗中,一点微弱的、幽蓝色的光晕在下方缓缓亮起。
那光晕逐渐扩大,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是一扇门。
一扇古老、潮湿、木质表面布满诡异扭曲纹路的门,静静地矗立在这片无尽的黑暗水底。
门缝里,正渗出那令人不安的幽蓝光芒。
他不由自主地向那扇门靠近。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伸出手,想要推开那扇门。
指尖触碰到冰冷湿滑的木门表面。
就在这一瞬间——“哗啦——!”
巨大的破水声在他耳边炸开!
一只惨白、浮肿、指甲缝里塞满黑色淤泥的手,猛地从门旁的黑暗水域中伸出,带着千钧之力,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
刺骨的冰冷和巨大的恐惧像电流一样击穿了江渚的全身。
他猛地挣扎,想要尖叫,却只吐出一串无声的水泡。
他被迫对上了一双眼睛——在那只惨白手臂后方的黑暗里,一双空洞、没有任何光彩,却充满了无尽怨毒和悲伤的眼睛,正死死地盯住他。
“嗬——!”
江渚再一次从床上弹坐起来,这次的动作比昨晚更加剧烈。
他捂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仿佛真的呛进了水。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只冰冷、湿滑、非人手掌的触感。
他颤抖着抬起自己的右手腕,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和路灯光晕,他清晰地看到,在自己手腕的皮肤上,赫然浮现着几道淡淡的、正在迅速消退的、青黑色的指痕。
那不是梦。
至少,不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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