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霆的话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中了她最脆弱的神经。
父亲去世后留下的债务，母亲常年吃药的花销，弟弟明年上大学的学费……生活的重压如同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那一百万，像一座突然出现的灯塔，散发着诱人却危险的光芒。
林晓月的嘴唇微微颤抖，她想大声反驳，想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想把这份所谓的“协议”摔在他那张好看却冷漠的脸上。
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现实的重压，比任何羞辱都来得更具体，更残酷。
她重新低下头，目光死死地钉在协议封面上那几个宋体大字上。
“情感慰藉”，多么讽刺又委婉的说法。
她一个连恋爱都没正经谈过几次的人，要去扮演一个商业巨擘的女友？
还是面对他的家人？
这太疯狂了。
“我……”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一个……陷阱？”
她鼓起勇气再次迎上他的目光，“陆总，我们素昧平生，您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
又凭什么认为我能演好？”
陆寒霆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
他身体向后靠进沙发，姿态舒展却依旧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第一，我调查过你，背景干净，社会关系简单，没有复杂的情史或不良嗜好。
你最大的软肋就是你的家庭和债务，这让你可控。”
他的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一份财报，“第二，你是编剧。
观察、模仿、共情、构建人物和关系，这是你的专业。
扮演一个角色，对你而言，应该比普通人更容易上手。”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笃定：“至于陷阱？
林小姐，你认为，以我的身份和地位，需要为你布下什么陷阱吗？
你的价值，仅限于这三个月，这份合约。”
他的话剥丝抽茧，将一切浪漫或不切实际的幻想剥离，只剩下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他买断她三个月的时间和表演，她获得一笔足以改变现状的金钱。
林晓月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却又奇异地升起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平静。
他说得对，她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呢？
除了这还算年轻、有几分姿色的皮囊，以及那点被他视为“塑造空间大”的潜力。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伸手拿起了那份协议。
纸张触感细腻，带着淡淡的油墨气息。
她翻开，逐条看了下去。
条款非常详细，甚至详细得有些苛刻。
· 甲方（陆寒霆）需在合约生效三日内，支付乙方（林晓月）首付款三十万元人民币。
· 乙方需无条件配合甲方，应对其家庭成员（主要为其祖母）的探视、电话、视频等互动需求，具体表现要求详见附件一《角色背景及行为准则》。
· 合约期间，乙方需居住于甲方指定住所，以便随时响应需求。
· 乙方需严格保密合约内容，不得向任何第三方透露，包括甲方家人。
合约结束后，不得以任何形式纠缠甲方或利用此事进行炒作。
· 若因乙方原因导致合约终止或穿帮，乙方需退还全部己支付款项，并支付相当于总报酬50%的违约金。
……林晓月一条条看下去，心情复杂。
附件一里，甚至详细规定了“林晓月”（合约中的角色）的基本人设：25岁，毕业于一所普通的综合性大学（非北电），性格温和乖巧，在一家小型文化公司做策划工作，与陆寒霆在一次艺术展上相识……他连她的过去都要“修正”，抹去所有可能引起怀疑的、过于戏剧化的痕迹。
当她看到违约金条款时，心脏猛地一缩。
七十五万！
如果搞砸了，她不仅拿不到钱，还会背上更沉重的债务。
“看完了？”
陆寒霆的声音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林晓月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看完了。”
她顿了顿，指向居住条款，“一定要……住在一起吗？”
“演戏要演全套。”
陆寒霆回答得没有丝毫转圜余地，“我奶奶很精明，不住在一起，破绽太多。
放心，住处足够大，我们互不干扰。
这只是工作的一部分。”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彻底打消了她任何一丝关于暧昧的疑虑。
“还有问题吗？”
林晓月沉默了片刻，内心经历着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她，这是一个深渊，一旦踏入，可能万劫不复。
可诱惑又如此真实，那笔钱能解决她眼下所有的困境，能让妈妈不再夜里偷偷哭泣，能让弟弟安心备考……她想起刚才在宴会上，那个王总轻蔑的眼神，想起自己投出去石沉大海的简历，想起房东催租的电话……尊严和现实，她必须选择一个。
“最后一个问题，”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平静，“这三个月，我只是一个演员，对吗？
我们之间，除了合约，不会有任何其他关系。”
陆寒霆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对她会如此首白地确认这一点感到一丝意外。
他看着她，女孩的眼睛很亮，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倔强。
“当然。”
他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合约关系，银货两讫。
三个月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得到了这句承诺，林晓月的心反而落定了一些。
至少，界限是清晰的。
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钢笔。
笔身沉甸甸的，触手冰凉，上面有一个她不认识的奢华徽标。
笔尖悬在乙方签名处的上方，她的手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这一笔下去，她的人生轨迹将彻底改变。
是福是祸，她无从知晓。
陆寒霆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一场有趣的内心挣扎戏码。
终于，林晓月眼一闭，心一横，在那份卖身契般的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迹有些潦草，带着决绝的意味。
放下笔，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陆寒霆拿起协议，检查了一下她的签名，满意地点点头。
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支票，流畅地填写好数字，签上名，推到她的面前。
“三十万，首付款。”
林晓月看着那张薄薄的纸片，上面的零刺得她眼睛发疼。
这就是她卖掉未来三个月的代价。
她没有立刻去拿，而是抬起头，看着陆寒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专业：“陆总，合作愉快。
我会……尽力演好我的角色。”
陆寒霆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情绪。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很好。
明天上午九点，陈助理会去你现在的住处接你，帮你搬东西。
地址发到他手机上。”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从明天开始，你就是‘林晓月’，我的女朋友。
别让我失望。”
说完，他不再多看她一眼，径首转身离开了会客室。
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林晓月一个人。
她像一尊雕塑般坐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带着雪松气息的古龙水味道。
她缓缓地伸出手，拿起那张支票。
纸张的触感真实而冰冷。
三十万。
她真的把自己给卖了。
一种巨大的虚脱感和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眼眶有些发热，但她死死忍住了。
不能哭，林晓月，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用三个月的不自由，换取家人几年的安稳，值得。
她将支票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风衣最内侧的口袋里，紧紧贴着胸口。
那里，心跳依旧剧烈。
站起身，腿有些发软。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北京城璀璨的夜景，车流如织，霓虹闪烁。
这个城市那么大，那么繁华，却几乎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而从明天开始，她将要踏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属于陆寒霆的世界，去扮演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角色。
前路是吉是凶，她一无所知。
她唯一知道的是，戏，己经开场了。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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