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套房的隔音极好,门一关,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有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以及窗外遥远城市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嗡鸣。
我没开大灯,只留了玄关和客厅一角昏黄的壁灯。光线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投下暧昧的阴影。我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
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晃动,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没急着喝,只是端着杯子,重新走回落地窗前。
刚才在餐厅里强撑的冷静和锋芒,此刻在无人窥见的私密空间里,一点点剥落。疲惫感如同潮水,从四肢百骸漫上来。脸上那道细微的划痕,在酒精的刺激下,存在感变得格外鲜明。
不是不痛,不是不委屈。
只是比起这些,那被至亲之人联手背刺的寒意,更彻骨。
五年。我以为时间能冲淡些什么,或者至少,能让他们对我这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存有一丝基本的温情和信任。
结果,是我太天真了。
周紫馨的眼泪,我妈不问缘由的偏袒,我哥理所当然的斥责,我爸沉默的纵容,还有陆司北那看似劝和实则偏帮的“公道”……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
我仰头,将杯中微凉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感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驱散了些许盘踞不散的寒意。
手机又开始在沙发上震动,屏幕执着地亮起,显示着“妈妈”。
我看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暗下去,又再次亮起。
最终,我没有接。
也没有挂断。
只是任由它在那里,无声地宣告着另一端的焦灼和……或许是迟来的、毫无意义的悔意?
不重要了。
我走到书房,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冷白的光映在脸上。
邮箱里已经躺了几封新邮件。李律师的效率很高,关于周紫馨的初步资料已经发了过来,还有一些需要我确认签字的文件扫描件。
我点开关于周紫馨的资料。
果然,不出所料。
一个靠着助学金和贫困补助才能读完高中的家庭,父母都是普通工人,还有一个弟弟。在她被周家领养后,那个家庭仿佛一夜之间中了彩票。资料里附了几张照片,她亲生父母如今住进了地段不错的公寓,弟弟上了昂贵的私立学校,家里甚至还添置了一辆不算便宜的代步车。
而这一切改变的源头,都清晰地指向了周家,或者说,指向了那张由我的遗产支撑的、源源不断输送利益的网络。
周紫馨在周家的这五年,更是被娇惯得如同真正的公主。昂贵的衣物、包包、珠宝,世界各地旅行,出入高档场所……消费记录触目惊心。其中,就包括几个月前,一笔支付给某个高仿奢侈品作坊的转账,金额正好对应一条“限量版”梵克雅宝手链。
我盯着那条转账记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用我的钱,买高仿,再来污蔑我偷窃。
周紫馨,你真是好样的。
还有我那对好父母和好哥哥。资料显示,他们私下里也没少利用我的资产为自己牟利。周曜投资失败填进去的窟窿,比我之前隐约知道的还要大得多。我妈则热衷于各种慈善拍卖和贵妇圈,挥金如土,博取名声。
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用着我的骨血我的钱,构筑着他们光鲜亮丽的生活,然后反过来,将我排斥在外,视如草芥。
我关掉资料页面,点开李律师发来的资产冻结和清算通知函的最终版。
措辞严谨,条理清晰,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我移动鼠标,在电子签名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周瓷。
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做完这一切,我才感觉胸腔里那股憋闷的浊气,稍稍散去了一些。
重新拿起手机,未接来电已经积累了十几个,来自不同的号码,我妈,周曜,甚至还有我爸。
信息更是塞满了收件箱。
我妈:小瓷,接电话!我们谈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妈:馨馨她知道错了,她就是太喜欢那条手链了,一时糊涂!你给我们一个解释的机会!
周曜:周瓷!你立刻给我滚回来!把事情说清楚!你以为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周曜:别给脸不要脸!赶紧撤销那些乱七八糟的通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爸:回家来。
陆司北的信息夹杂在其中,显得格外冗长而……可笑。
小瓷,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叔叔阿姨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的刺激。紫馨她也后悔了,哭得很伤心。一家人哪有隔夜仇?我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总能找到解决办法的。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们都不放心。
我看着这些信息,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后悔?伤心?
不放心?
他们不放心的是即将被切断的经济来源,是即将失去的优渥生活,是脸面扫地、权势旁落的恐慌。
而我,在他们眼里,或许从来就不是那个需要被“不放心”的女儿/妹妹,只是一个碍眼的、突然拥有了掀桌子能力的麻烦精。
我一条都没有回复。
直接拉黑了除了李律师和几个必要工作联系人的所有号码。
世界彻底清静了。
我走到浴室,打开灯,明亮的灯光下,镜子里清晰地映出脸上的红痕。已经阿瓷肿起,带着血丝,看起来有些狼狈。
我用湿毛巾冷敷了一会儿,刺痛感缓解了一些。
然后,我拿出手机,对着镜子,调整角度,清晰地拍下了这道伤痕。
不是为了博取同情。
而是为了记住。
记住今天这份羞辱,记住这所谓的“家人”给予我的“见面礼”。
这将是我未来,面对他们任何形式的求和、哭诉、甚至威胁时,最好的清醒剂。
敷完脸,我重新回到客厅,又倒了一点点威士忌。
这一次,我没有站在窗前,而是窝进了柔软的沙发里,打开电视,随意调到一个播放着无聊综艺的频道。
喧闹的人声填充着空旷的房间,制造出一种虚假的热闹。
我知道,楼下的风波不会这么快平息。周曜找不到我,肯定会动用关系查我的入住信息,甚至可能会找到酒店管理层施压。
但这间酒店是国际连锁品牌,顶层套房客人的隐私保护级别很高。没有我的允许,他们查不到,也上不来。
至于明天……
我晃着酒杯,看着电视屏幕上光影变幻。
明天,当李律师的文件正式送达周氏集团,当资产冻结的通知摆在他们面前,当周紫馨那条高仿手链的来源被彻底扒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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