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走出那座冰冷的玻璃大厦，天色己完全暗了下来。
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如同一条闪烁的河流，编织着繁华而虚幻的梦。
林悦却像一只归巢的倦鸟，只想尽快回到那个虽然简陋、潮湿，却能让她彻底卸下防备的“家”。
推开那扇漆皮剥落的木门，一股暖意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从外面带回来的寒气。
“回来啦！
快快快，洗手吃饭！
今天班上那个小魔王壮壮，非说自己是奥特曼，要打怪兽，结果把颜料当成光波，喷了我一身！
你看看，这还能洗掉吗？”
林夏系着一条印着卡通小熊的围裙，从狭小得转身都困难的厨房里端出一盘色泽诱人的西红柿炒鸡蛋，脸上还沾着一点面粉，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笑容却灿烂得如同冬日里的暖阳，能瞬间照亮整个昏暗的房间。
这间位于顶楼、冬冷夏热的加盖屋子，空间逼仄，墙壁因为渗水有些地方己经起了霉点。
但因为有林夏在，这里便成了林悦在这座冰冷城市里唯一的安全区。
墙上贴着她们从小到大的合影，从山里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对着镜头羞涩微笑，到高中毕业时穿着同样朴素的校服、眼神里充满对未来的憧憬，再到大学时在林夏的强迫下穿着鲜艳裙子、勉强扯出的笑容……时光在照片上流淌，她们的笑容却始终未变。
林夏的东西总是放得有些杂乱，毛绒玩具、色彩斑斓的绘画作品、各种小饰品，带着她特有的鲜活和热烈气息，与林悦那边一丝不苟、近乎刻板的整洁形成了鲜明对比，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了“家”的模样。
饭桌是一张小小的折叠桌，摆放在屋子中央。
林夏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的趣事，哪个孩子今天又说了什么惊人之语，哪个家长悄悄送了小礼物感谢她的照顾。
林悦安静地听着，偶尔嘴角会弯起浅浅的、真实的弧度，碗里的米饭也似乎变得格外香甜。
“你呢？
今天怎么样？
那个姓王的老女人，就是市场部那个，是不是又让你帮她拿快递了？
还有那个李经理，有没有再找你麻烦？”
林夏话锋一转，精准地戳中林悦试图隐藏的心事。
林悦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轻轻“嗯”了一声。
“你就不能拒绝吗？
行政助理又不是打杂丫鬟！
你的工作是处理行政事务，不是给她们当私人跑腿！”
林夏放下筷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气愤。
“……没事，顺手。”
林悦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习惯性的退让。
她不是不想，只是不敢。
拒绝需要底气和勇气，而她觉得自己匮乏的，正是这种东西。
她害怕冲突，害怕成为话题中心，害怕那些探究的目光会穿透她脆弱的伪装，看到她身后那片贫瘠的大山，看到她内心深处的惶惑与自卑，看到她小心翼翼维护的、可怜的自尊。
林夏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和微微抿起的嘴唇，知道她又缩回了自己的壳里。
她叹了口气，把最大块、裹满了汤汁的鸡蛋夹到林悦碗里，语气软了下来：“你啊，就是心思太重！
把自己绷得像根弦一样，累不累？
明天周末，不许加班，跟我出去逛逛！
你看你，衣柜里不是白就是灰，黑乎乎的一片，年轻轻的，得有点颜色！
我昨天在夜市看到一条裙子，湖蓝色的，特别衬你肤色，我们明天去看看……”林悦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吃着饭。
她知道，这是林夏表达关心和试图将她拉出自我封闭世界的方式。
林夏就像一株生命力旺盛的向日葵，总是努力地想要把她这片苔藓也拉到阳光底下。
饭后，林夏抢着洗碗，哼着不成调的儿歌。
林悦则拿出记账本，开始核算这个月的开支。
房租、水电、交通、伙食……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看到那个因为房东涨价而变得格外刺眼的数字，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又在算账？”
林夏擦干手，凑过来看了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愁了，船到桥头自然首。
我这个月绩效不错，多出来的房租我先垫上，你慢慢还。”
“不行……”林悦下意识地拒绝。
“什么不行！
跟我还客气？”
林夏打断她，故意板起脸，“再说这种见外的话，我就把你小时候尿床的事说给你们方主管听！”
林悦的脸瞬间涨红，又羞又恼地瞪了林夏一眼，换来对方得意的大笑。
在这个狭小却温暖的空间里，林悦才能暂时放下所有的伪装和重负，露出一点点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真实的情绪。
这里是她的安全区，是她在这座庞大城市里，唯一可以自由呼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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