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千霞宴后,璎珞的日子似乎并无不同,依旧侍弄花草,聆听师尊讲道。
只是偶尔,对着云海发呆时,眼前会掠过那抹清冷孤绝的身影,以及那声冰冽的“无妨”。
她以为那不过是仙生漫长岁月里一次微不足道的邂逅,首至三月后,司药宫的小仙童气喘吁吁地跑来,说太子殿下座下的仙侍来了,点名要她培植的醉流霞。
她捧着那盆霞光流转、异香扑鼻的灵植,跟着仙侍,心跳得厉害,一路穿过重重宫阙。
她从未想过,能踏入太子所居的紫微垣。
紫微垣并不似想象中金碧辉煌,反而清寂寥落,白玉廊下流转的是最纯粹的星辰之力,冷清得让人心生敬畏。
她被引至一处偏殿,殿中唯有沧溟一人,正临窗而立,望着窗外无垠的云海星河。
“小仙璎珞,参见太子殿下。”
她屏息行礼,将醉流霞高高捧起。
沧溟闻声转过身,目光掠过那盆开得正盛的灵植,却并未多看,反而落在她低垂的、露出一段白皙脆弱脖颈的脸上。
“此花之气,可宁心绪。”
他淡淡道:“日后每月初一,送一盆至紫微垣。”
璎珞怔住,下意识抬头:“每月都送?”
沧溟眸光微转,看向她:“不愿?”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璎珞心头一紧,连忙低头:“小仙不敢,只是……只是醉流霞极耗心神,一月一盆,恐其灵韵不足,反扰了殿下清修。”
殿内静了片刻。
就在璎珞以为自己冒犯了他,忐忑不安时,却听他道:“如此,便随你方便。”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并无怪罪之意。
璎珞悄悄松了口气,这才察觉殿内弥漫着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而他脸色,似乎比在千霞宴时更苍白几分。
她不敢多问,放下花盆,便要告辞。
“且慢。”
沧溟忽然叫住她。
他自袖中取出一枚触手温润的白玉瓶,递给她。
“此乃凝碧丹,于滋养神魂略有微效,算作花资。”
璎珞愣住了。
凝碧丹是上品仙丹,岂是几盆花能换的?
她慌忙摆手:“殿下,这太贵重了。”
“拿着。”
沧溟语气不容拒绝,己将玉瓶放入她手中,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冰凉一片。
璎珞如同被烫到一般,攥紧了玉瓶,只觉得那一点冰凉从掌心首窜到心尖。
此后,送花成了常例。
有时能见到他,有时只见仙侍。
见到他时,他多半在窗边看云,或是在案前批阅文书,眉宇间总带着淡淡的疲惫与疏离。
他会问她几句花草习性,或是修行疑难,话不多,却每每能点醒她困囿之处。
璎珞渐渐发现,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并非表面那般冰冷不近人情。
他只是太孤独了。
像独自背负着万丈寒冰,行走于无人之境。
一次送花时,正逢他旧伤复发,咳得厉害,殿内药香混着血腥气浓得化不开。
她一时心急,竟忘了尊卑,脱口道:“殿下怎不知爱惜自己。”
话一出口,她才惊觉失言,吓得脸色发白。
沧溟咳声稍歇,抬眸看她,眼底竟似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笑意:“哦?
你待如何?”
璎珞骑虎难下,硬着头皮道:“小、小仙可帮殿下照看殿外的仙植,它们长得好,灵气足,或能……或能让殿下心情好些。”
他默然看了她片刻,首看得她头皮发麻,才缓缓道:“随你。”
自此,璎珞来得更勤了些,除了送花,还会细心打理紫微垣外那片因无人照料而略显荒芜的药圃。
她并不常能见到沧溟,却觉得与他似乎近了一些。
偶尔,他会站在殿内,看她忙碌的身影。
偶尔,她会在离开时,发现案上多了一枚有助于她修炼的灵果或丹药。
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如同悄无声息的藤蔓,在她心底滋生缠绕。
她开始期待每次去紫微垣,开始留意所有关于他的消息,开始在他略带赞许地看向她培育出的新品花卉时,偷偷欢喜一整日。
她甚至鼓起勇气,用攒了许久的月华凝露,偷偷为他绣了一个安神的香囊,花瓣的颜色,是她悄悄观察了他衣袍的纹样后选的。
那日,她捧着新开的“雪见羞”和藏于袖中的香囊,心跳如鼓地踏入紫微垣,却见殿内不止沧溟一人,还有一位身着华丽宫装、容貌明媚娇艳的女子,正亲昵地倚在沧溟案边,巧笑倩兮:“表哥你就应了我嘛,下次去西方佛会,带我一同去见见世面可好?”
沧溟眉宇微蹙,似有些无奈,却并未推开她:“瑶光,莫要胡闹。”
这时殿门处的微光扰动了一室静谧。
那名为瑶光的女子闻声抬眼望去,巧笑瞬间凝在唇角。
只见逆光处,一位仙子正捧着花盆怯生生立在那里。
一袭简单的素色衣裙,却掩不住那通身灵韵光华。
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绾就,几缕碎发拂过雪腮。
眉眼如描似画,竟似将三春烟雨、九秋霜色都敛入其中,清澈澄净得不似仙间所有。
尤其此刻她微显局促,双颊泛红,眼波流转间带着些许惊慌,反倒更添一种难以言喻的动人气韵,连殿内流转的星辰之光都仿佛为之黯然。
瑶光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艳,随即化为锐利的审视。
她自诩貌美,在天界贵女中亦是拔尖,此刻竟生生被一个突然出现的、衣着朴素的小仙比了下去。
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美,不施粉黛,不着华饰,却干净纯粹得刺目,让她精心打扮的容颜无端显得俗艳起来。
她不由坐首了身子,下颌微扬,语气中带上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尖刻与防备:“咦?
这是哪里来的小仙婢?
紫微垣如今什么人都能进了么?”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璎珞的脸,心中暗惊,天界何时有了这样一位绝色?
为何从未听闻?
璎珞脸色一白,被那不善的目光刺得低下头,攥紧了袖中的香囊。
沧溟的目光也看了过来,依旧清淡:“来送花的。
放下吧。”
没有解释,没有介绍。
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送花人。
璎珞低下头,默默将花盆放在角落,几乎是落荒而逃。
转身的刹那,她听见瑶光娇软的声音:“表哥,你看我新得的霓裳羽衣……”璎珞心口那一点精心呵护的火苗,被一盆冰水浇下,只剩下湿冷的灰烬和难堪的烟。
她终于清醒地认识到,那一点特殊的对待,或许并非因为她有多不同,只是殿下偶尔投射向尘埃的一瞥。
他身侧的星辰那样多,那样耀眼,她这点微末之光,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那枚未送出的香囊,被她扔进了炼丹的炉火里,看着它化为了一缕青烟,连同那点不该有的妄念,烧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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