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之眼静思苑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青石地面上，光影斑驳。
章兰儿坐在简陋的木桌前，面前摆着一碗白粥和两样小菜。
送饭的小太监将食盒放下，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匆匆退出院门。
院外传来锦衣卫校尉换岗的脚步声，整齐而沉重。
章兰儿端起粥碗，粥己经凉了，米粒散开，没有一丝热气。
她慢慢喝着，每一口都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味什么珍馐。
这样的日子己经过了三天。
一日三餐，按时送达，按时收走。
两名校尉轮流守在门外，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就连夜里起身倒水，都会引来窗外的警觉目光。
织染局内，柳如眉正在向几个年轻宫女低声说着什么。
“你们想想，章兰儿为什么要主动说出金线有问题？”
柳如眉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足够让周围的人听清。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她就是想先发制人，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一个宫女怯生生地问：“可是，章兰儿的技艺确实…技艺好又怎样？”
柳如眉打断了她的话，“技艺好就能为所欲为吗？”
“她们章家在苏州经营多年，谁知道背地里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现在出了事，就让章兰儿来演这出戏，博取同情，嫁祸宫中。”
柳如眉的话音刚落，秦姑姑从外面走了进来。
“都在这里议论什么？”
秦姑姑的脸色很难看，这几天她几乎没有合过眼。
宫女们立刻散开，各自回到织机前。
只有柳如眉还站在原地，脸上带着无辜的表情。
“秦姑姑，我们只是在担心龙袍的进度。”
“章兰儿不在，这十二章纹的主纹样谁来织？”
秦姑姑深深看了柳如眉一眼，没有说话。
她转身走向窗边，望着静思苑的方向。
北镇抚司内，沈飞匆匆走进陆丰的办公房。
“大人，苏州的消息传来了。”
陆丰放下手中的卷宗，抬起头。
“章家怎么样？”
“己经被当地官府查封，全家老小都被软禁在宅中。”
沈飞将一份厚厚的文书放在桌上。
“这是章家的所有账目和往来记录，我让人连夜送回来的。”
陆丰翻开文书，一页一页仔细查看。
账目记录得很详细，每一笔收支都有明确的用途。
从原料采购到成品交付，从工匠工钱到运输费用，一切都井井有条。
“有没有发现异常？”
“暂时没有。”
沈飞摇摇头，“章家的账目很干净，没有任何贪墨的迹象。”
“而且据当地官府反映，章家在苏州的声誉一向很好，从未有过质量问题。”
陆丰合上文书，眉头紧锁。
如果章家真的清白，那这件事就更加复杂了。
“织染局那边的调查怎么样？”
“我己经审问了所有接触过金线的人。”
沈飞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
“宫女、太监、库房管事，所有人的证词都很一致。”
“他们都确认，金线从入宫到分发，中间没有任何异常。”
“也就是说，这批伪劣金线在进入织染局时就己经是这样了？”
“正是如此。”
陆丰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结论：问题出在运输环节。
但这个结论让他更加困惑。
谁有能力在运输过程中调换金线？
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大人，还有一件事。”
沈飞的声音打断了陆丰的思考。
“什么事？”
“章兰儿要求要一套织机和丝线。”
陆丰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她要织机做什么？”
“她说想要静心，通过织造来平复心情。”
陆丰沉默了片刻。
在他的经验中，真正的罪犯在被关押后，要么惊慌失措，要么破罐破摔。
像章兰儿这样还能保持冷静，甚至想要继续织造的，确实少见。
“给她一套次一等的织机，再配一些普通的丝线。”
“大人，这样做是否…按我说的做。”
陆丰的语气不容置疑，“我要看看她在绝境下的真实状态。”
沈飞点点头，转身离去。
陆丰重新坐回桌前，拿起那份苏州传来的文书。
他总觉得这个案子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静思苑内，章兰儿听到院门开启的声音。
两名校尉抬着一套织机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太监，手中抱着各色丝线。
“陆大人说了，让你静心。”
为首的校尉冷冷地说道。
章兰儿起身，走到织机前仔细查看。
这是一套普通的木制织机，做工粗糙，远不如她平时使用的那套精工织机。
丝线也都是最普通的棉线和麻线，颜色单调，质地粗糙。
但章兰儿的脸上没有任何失望的表情。
她轻抚着织机的横梁，就像在抚摸一个老朋友。
“多谢陆大人。”
她的声音很轻，但校尉们都听得清楚。
校尉们退出院子，重新关上门。
章兰儿独自站在织机前，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丝线。
她将不同颜色的线分门别类，按照色彩的深浅排列整齐。
然后开始检查织机的各个部件，调整经线的张力。
这些动作她己经重复了无数遍，每一个细节都烂熟于心。
夜深了，静思苑内只有一盏油灯还在燃烧。
章兰儿坐在织机前，手中拿着一根最普通的白色棉线。
她开始织造一种极为复杂的基础纹样。
这种纹样看起来简单，实际上需要极高的技巧。
每一根线的走向，每一个结点的位置，都必须精确无误。
稍有差池，整个纹样就会变形。
章兰儿的手指在经线间飞快穿梭，白色的棉线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一个小时过去了，纹样初见雏形。
两个小时过去了，纹样越来越复杂。
三个小时过去了，一个精美的基础纹样终于完成。
章兰儿放下手中的线，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
窗外传来校尉换岗的声音，新来的校尉透过窗户看了一眼。
他看到章兰儿还在织机前忙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个女人的专注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织染局内，柳如眉正在向监视的锦衣卫校尉献殷勤。
“张校尉，您辛苦了。”
她端着一壶热茶走到校尉面前。
“这是刚泡的好茶，您尝尝。”
校尉接过茶杯，点点头表示感谢。
“张校尉，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柳如眉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这个我不能说。”
校尉的回答很谨慎。
“我也不是想打听什么机密。”
柳如眉连忙解释，“只是担心章兰儿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她现在情绪怎么样？
会不会想不开？”
校尉看了柳如眉一眼，觉得她的关心很合理。
“她看起来很平静，一首在织造。”
“织造？”
柳如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还有心情织造？”
“是啊，从早到晚都在织机前，连饭都顾不上吃。”
柳如眉沉默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张校尉，您要小心一些。”
“小心什么？”
“章兰儿的织造技艺很高，她可能会利用织机制作一些特殊的东西。”
“比如说，用来传递消息的工具。”
校尉的表情严肃起来。
“你的意思是？”
“我听说有些织女会在织物中暗藏信息，外人看不出来，但知情人一看就明白。”
柳如眉的话让校尉陷入了思考。
“我会向上级报告的。”
柳如眉满意地点点头，端着茶壶离开了。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北镇抚司内，陆丰正在听沈飞的汇报。
“章兰儿确实一首在织造，从白天到深夜，几乎没有停过。”
“她在织什么？”
“看起来是一些基础纹样，用的都是最普通的棉线。”
沈飞顿了顿，继续说道：“监视的校尉说，她的专注程度让人惊讶。”
“有时候为了调试一个颜色，她会反复试验几十遍。”
“特别是昨天晚上，她用黄色的棉线试图调配出御用的明黄色。”
“虽然只是普通的棉线，但她调配出的颜色确实很接近。”
陆丰听着沈飞的描述，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一个真正的罪犯，在面临如此困境时，还会如此专注于自己的技艺吗？
“还有别的发现吗？”
“有一件事比较奇怪。”
沈飞从怀中取出一张纸。
“我重新梳理了所有人的证词，发现了一个细节。”
“什么细节？”
“所有人都确认丝线交接无误，但在时间记录上有个空白。”
沈飞将纸递给陆丰。
“负责运输的漕运衙门与织染局交接时，有一炷香时间的记录空白。”
陆丰仔细查看着纸上的记录。
确实，在交接的时间节点上，有一段时间没有任何记录。
“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我问过当时在场的人，他们说是在清点货物。”
“但一炷香的时间，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陆丰放下纸，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这个发现很重要，可能是整个案件的关键。
“继续调查这个时间段，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细节。”
“是，大人。”
沈飞正要离开，陆丰又叫住了他。
“对了，章兰儿的手怎么样？”
“手？”
沈飞有些困惑。
“她用粗糙的棉线织造，手指应该会受伤。”
“确实，监视的校尉说她的手指都磨破了。”
“但她似乎并不在意，依然在坚持织造。”
陆丰点点头，挥手示意沈飞离开。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烛火轻微的跳动声。
陆丰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静思苑的方向。
夜色中，那里还有一盏灯在亮着。
他知道，章兰儿还在织机前忙碌。
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宦千金，真的会为了所谓的“静心”而如此折磨自己吗？
陆丰的心中开始产生动摇。
也许，他对章兰儿的判断是错误的。
也许，她真的是无辜的。
但作为锦衣卫，他不能仅凭感觉下结论。
一切都需要证据。
陆丰重新回到桌前，拿起那个神秘墨印的放大图。
这个墨印依然是整个案件最大的谜团。
如果能破解它的含义，也许就能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
静思苑内，章兰儿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她看着织机上刚刚完成的纹样，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这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基础纹样，即使是最有经验的织女，也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完成。
但她只用了一个晚上。
章兰儿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然后看向自己的双手。
手指上有几处破皮的地方，是被粗糙的棉线磨破的。
但她并不在意，这些小伤对一个织女来说太常见了。
她轻轻吹灭油灯，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向床榻。
明天，她还要继续织造。
不是为了“静心”，而是为了向陆丰证明什么。
她相信，一个真正聪明的人，会从她的织造中看出端倪。
就像她从那根伪劣金线中看出问题一样。
窗外，换岗的校尉正在交接。
“她终于休息了？”
“是的，刚刚熄灯。”
“这个女人真是奇怪，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织造。”
“也许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逃避现实吧。”
两个校尉低声交谈着，然后各自回到岗位。
静思苑重新陷入寂静，只有秋虫的鸣叫声在夜空中回荡。
第二天清晨，陆丰再次来到静思苑外。
他没有进去，而是站在窗外，透过雕花窗棂观察里面的情况。
章兰儿己经起床，正在织机前忙碌。
晨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个专注而宁静的轮廓。
陆丰的目光落在她的双手上。
那双手纤细而灵巧，但此刻却布满了细小的伤口。
粗糙的棉线在她手指间穿梭，每一次接触都会加重那些伤口。
但她的表情依然平静，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这样的专注，这样的坚持，真的是一个罪犯应有的表现吗？
陆丰想起了自己见过的那些真正的罪犯。
他们在面临困境时，要么惊慌失措，要么破罐破摔。
很少有人能像章兰儿这样，在绝境中依然保持内心的平静。
更不用说，还能如此专注于自己的技艺。
陆丰的心中开始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那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
而是一种对自己判断的质疑。
也许，他真的错了。
也许，章兰儿真的是无辜的。
但如果她是无辜的，那真正的罪魁祸首又是谁呢？
陆丰转身离开静思苑，心中的疑问比来时更多了。
他需要重新审视这个案件，重新思考所有的线索。
而在静思苑内，章兰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
那里己经没有人了，但她知道，刚才有人在观察她。
而且，那个人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章兰儿重新低下头，继续她的织造。
她相信，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
而她所要做的，就是坚持到那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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