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太子府的书房内却只燃着一盏孤灯。
玄七的身影如同融化在阴影里,只有平静无波的声音在回荡。
“殿下,查清了。
那女子名叫陆清允,约半年前出现在西城流民中,自称因家中失火毁容流落至此。
后被‘济世堂’陈大夫收留,现为医馆学徒。”
萧景珩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紫檀木桌面。
“来历?”
“空白。”
玄七言简意赅,“查不到任何失火人家的记录,也无人认得她毁容前的样貌。
她深居简出,除了采药,几乎从不离馆。”
“呵。”
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在静室中荡开。
空白?
在这京城,一个人想要完全“空白”,比登天还难。
除非,她刻意为之。
“继续。”
“属下观察她两日,行事极为谨慎,采药专走僻静小路,对脸上疤痕防护严密,从不在人前擦拭。”
玄七顿了顿,补充道,“但昨日救治那老妇时,她按压胸口的手法……属下从未见过,精准老练,不似寻常医婆。”
精准老练,不似寻常……萧景珩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双眼睛,冷静、专注,带着一种洞穿表象的锐利。
这样的眼神,绝不该属于一个终日与药草为伍、惶惶不可终日的孤女。
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
“备车。
明日,去济世堂。”
---翌日,阳光明媚,济世堂内弥漫着熟悉的药香。
陆清允正低头小心地翻拣着簸箕里的药材,动作轻柔而专注。
只有沉浸在草药的世界里,她才能暂时忘却身处异世的惶惑与脸上假疤痕带来的紧绷感。
“请问……陈大夫在吗?”
一个清朗的男声在门口响起。
陆清允抬头,心头猛地一跳。
门口站着一位锦衣公子,身姿挺拔,面容算得上俊朗,但眉宇间那股若有似无的倨傲,以及腰间那块水头极足的蟠龙玉佩,无声地宣告着来者身份不凡。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随从,低眉顺眼,气息却沉静得让人忽视不了。
最重要的是,这张脸……与昨日马车窗帘后那双深邃眼眸的主人,有五六分相似!
危险!
全城的警报瞬间拉响。
她立刻垂下眼睑,将眸中所有情绪掩盖,站起身,刻意让声音带上几分沙哑和怯懦:“师父出诊去了,公子若有疾,可留下脉案,待师父回来……无甚大疾。”
萧景珩踱步进来,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整个医馆,最后落在陆清允低垂的脸上,在她那片“烧伤疤痕”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近日偶感疲乏,听闻济世堂药材地道,特来看看。”
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陆清允心头更沉。
疲乏?
这等贵人,府中岂会没有供奉的太医?
何须亲自来这小小的济世堂?
“公子请自便。”
她缩了缩肩膀,做出畏缩之态,退到柜台后,继续整理药材,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那道目光如影随形。
她能感觉到,他看似在浏览药柜,眼角的余光和那份无形的注意力,却始终笼罩在她身上。
像是在审视一件有趣的物品,或者说……在验证某个猜想。
萧景珩随手拈起柜台上一点陆清允刚挑拣出来的甘草残渣,在指间捻了捻。
“这甘草,炮制火候倒是恰到好处。”
他状似随意地评论。
陆清允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陈大夫独门手法,非亲传弟子不得知。
她不敢接话,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姑娘脸上这伤……”萧景珩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向陆清允最脆弱的伪装,“看起来有些年月了,可还痛痒?”
陆清允背脊瞬间绷首,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抬起头,迎上那双看似关切、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眸。
“劳公子挂心,旧伤了,早就不碍事了。”
她扯动嘴角,想让疤痕扭动得更自然些,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紧。
萧景珩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他又在馆内转了片刻,问了几个关于药材的常识性问题,陆清允一一谨慎作答,滴水不漏。
最终,他什么也没买。
“叨扰了。”
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随从立刻跟上,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明媚的阳光里,却将一片沉重的阴影留在了医馆内。
陆清允僵在原地,首到马蹄声远去,才缓缓松开了不知何时己攥得发白的拳头,掌心一片湿冷汗意。
他发现了什么?
还是仅仅只是好奇?
不,那种眼神,绝不仅仅是好奇。
那是猎手锁定猎物时的审视与探究。
她抬手,指尖颤抖地抚上脸颊的伪装。
这层保护色,在真正的权力面前,原来如此不堪一击。
窗外阳光正好,她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平静的日子,恐怕要到头了。
而己经登上马车的萧景珩,闭目靠在车壁上,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疤痕边缘,过于齐整了。”
他轻声自语,像是对空气,又像是对隐在暗处的玄七。
“而且……她身上有股很淡的、不属于任何香料的干净气息。”
那双眼睛,配上这样拙劣的伪装,和那身谜团……太子殿下觉得,这盘死水般的棋局,终于来了颗值得落子的棋子。
“安排一下,”他睁开眼,眸中锐光一闪,“东宫,该请位大夫来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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