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又一次亮起，然后暗下。
385.2元。
数字没有变。
顾尘靠在沙发上，脖子后仰，看着天花板上的一块水渍。
他闭上眼。
耳边是女儿均匀的呼吸声，很轻，很安稳。
还有房东那句“带着拖油瓶滚蛋”在脑子里回响。
手机在沙发垫上震动起来。
嗡嗡格外刺耳。
顾尘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号码。
骚扰电话？
他挂断。
手机立刻又响了起来，还是那个号码，不依不饶。
他皱着眉，划开接听键，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喂。”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干练，冷静，没有多余的寒暄。
“请问是顾尘先生吗？”
“是我。”
“你好，我叫赵莉，是海豚卫视《宝贝向前冲》第西季的节目导演。”
顾尘的身体坐首了。
《宝贝向前冲》。
他听过，一档很火的亲子户外综艺。
找他？
“我们节目组正在寻找新一季的嘉宾，在网上看到了关于你和你女儿的新闻，我们对你们很感兴趣。”
赵莉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新闻？”
顾尘的声音冷了下来。
那些不堪入目的标题和照片在他眼前闪过。
“隐婚生子”、“私生女”、“偶像失格”。
“顾先生，我们是做节目的，只看话题度和观众的关注点。”
赵莉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现在的情况，很符合我们这一季想要的一个主题——‘逆境成长’。”
她停顿了一下，给了他消化的时间。
“说白了，过气顶流带着一个身份成谜的女儿，挣扎求生。
这个故事，观众会想看。”
每一个字都砸在顾尘的自尊心上。
过气。
挣扎求生。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
电话那头，赵莉还在继续说。
“我们知道你目前的经济状况可能有些紧张，节目组可以提供一笔相当可观的签约费，足以解决你的燃眉之急。”
施舍。
这是赤裸裸的施舍。
用他的窘迫和难堪，去换取观众的猎奇和同情。
“不需要。”
顾尘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就要挂断电话。
“爸爸？”
一个软糯的声音从腿边传来。
苏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抱着他的小腿，仰着一张睡眼惺忪的小脸看着他。
她揉了揉眼睛，小奶音里带着困意。
“你在和谁打电话呀？”
顾尘挂电话的动作停住了。
电话里的赵莉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她立刻抓住了机会。
“顾先生，我知道这很难接受。
但你不是一个人了，你得为你的女儿考虑。”
“我们节目组的初衷是好的，记录父亲和孩子之间的真实互动，给孩子一个美好的回忆。
而且，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个重新回到大众视野的机会，不是吗？”
“当然，如果你拒绝，我们也能理解。
只是，下一个能给你开出这种价码的工作，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赵莉的话，一半是诱惑，一半是威胁。
顾尘的呼吸变得沉重。
他看着脚边小小的女儿，她只到他的膝盖高，那么小，那么依赖他。
他想起了那碗被她夸上天的面糊，想起了她小心翼翼盖上保鲜膜的动作。
他想起了房东凶神恶煞的脸。
想起了那个刺眼的数字，385.2。
骄傲能当饭吃吗？
不能。
可没有了骄傲，他顾尘还剩下什么？
“爸爸，什么是‘带拖油瓶’呀？”
苏糖的声音再次响起，清脆，天真。
她刚才在装睡的时候，隐约听到了房东的话，现在正好用上。
顾尘的身体僵住了。
他没想到女儿听见了那个词。
那个世界上最恶毒，最伤人的词。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苏糖却歪了歪小脑袋，一脸好奇地继续问。
“是像托马斯小火车一样吗？
有很多节车厢，可以带着糖糖一起去玩吗？
呜呜呜，开走啦！”
她伸出两只小手，做了一个火车开动的姿势，嘴里还配着音。
天真无邪的眼睛里，没有一丝阴霾。
侮辱性的词汇，被她用孩子的逻辑一解释，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杀伤力。
顾尘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很软。
很暖。
他喉咙发干，对着电话那头说。
“我需要时间考虑。”
赵莉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了然。
“可以。
24小时。
明天这个时间，我等你的答复。”
“另外，顾先生。
我们看中的不只是你的话题度，还有你曾经的人气。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相信，你的粉丝还在。”
“好好想想吧，为了你的女儿。”
电话挂断了。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顾尘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墙上的海报，那个在聚光灯下光芒万丈的自己，仿佛在嘲笑着他此刻的狼狈。
去吗？
去把自己的伤口撕开，把自己的落魄当成一场真人秀，去娱乐大众？
去承受那些同情，嘲讽，和看热闹的目光？
他做不到。
可是，糖糖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让她跟着自己，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的骄傲和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在脑海里打架。
天平的两端，一端是他仅剩的尊严，另一端是女儿充满期待的眼睛。
苏糖没有再说话。
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
这个男人，骄傲到了骨子里，得让他自己想通。
她哒哒哒地跑回自己的小房间，很快又哒哒哒地跑了出来。
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儿童画板，还有一盒蜡笔。
她趴在冰凉的地板上，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很认真地开始画画。
蜡笔划过画板，发出沙沙的声音。
顾尘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
他看到苏糖用黄色的蜡笔，在画板的右上角画了一个圆圈，周围还画了很多道道。
是太阳。
然后，她用棕色的蜡笔，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从画板的左下角一首延伸到右上角。
是山路。
最后，她用黑色的蜡笔，在山路上画了两个小人。
一个大一点的，一个小一点的。
小一点的那个，还扎着两个冲天揪。
两个小人手拉着手，正在努力地往上爬。
苏糖画得很用力，小脸都快贴到画板上了。
画完最后一笔，她献宝一样地举起画板，跑到顾尘面前。
“爸爸，看！”
顾尘低头看去。
画很稚嫩，线条歪歪扭扭，比例也完全不对。
但画面上的太阳，笑得很开心。
两个手拉手的小人，也笑得很开心。
“糖糖想和爸爸一起去‘向前冲’！”
她奶声奶气地说着，眼睛亮晶晶的，里面装着整个星空。
她把节目名字里的“宝贝”，换成了“糖糖和爸爸”。
在她的世界里，上节目，不是去出卖隐私，不是去承受嘲讽。
那只是一场和爸爸一起去冒险的游戏。
一场手拉着手，一起爬山的旅行。
顾尘看着画板，又看看女儿的脸。
他心里那座用骄傲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被这幅画，这句话，撞开了一个缺口。
阳光从缺口里照了进来。
他没有说话。
只是伸出手，把苏糖连同她怀里的画板，一起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小小的身体，很软，带着奶香味。
他把脸埋在女儿小小的肩膀上，很久，很久。
窗外，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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