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酒的酒葫芦在前面晃,巫山抱着玉坠跟在后面。
两人穿过焦土荒原,踩过满地碎骨——有兽骨,也有人骨,有些还沾着未干的血。
风里飘着腐臭,偶尔传来几声呜咽,像极了被遗弃的幼兽。
“这地方……”巫山喉咙发紧,“怎么全是凶尸?”
“凶尸?”
老酒回头瞥了他一眼,“那是被魔种侵蚀的‘活尸’。
苍溟界的魔修爱抓活人炼魔种,没死透的就变成这样,见着活物就扑。”
他踢开脚边一具抽搐的尸体,“瞧见没?
心口有黑纹的就是——魔种入体,神仙难救。”
巫山倒吸一口凉气。
他想起妹妹咳血的模样,攥紧了怀里的《巫马施治事录》:“那……能治吗?”
“治?”
老酒嗤笑,“除非有大能者的‘清灵丹’,或者……”他突然压低声音,“用文气。”
“文气?”
巫山想起方才逼退妖兽的金光,“我这点文气,能行吗?”
“试试呗。”
老酒指了指前方,“看到那片断墙没?
那就是我要带你去的地儿——破庙。
庙里还剩几个活人,其中一个丫头,心口也有黑纹。”
巫山心头一紧:“那得赶紧!”
两人加快脚步,远远望见一片焦黑的残垣。
断墙下堆着几具活尸,正互相撕咬;墙内传来压抑的哭声,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喊“阿娘”。
巫山冲进去时,正看见一个灰衣妇人趴在地上,背上插着半截树枝,身边躺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脸色青紫,心口果然有道拇指宽的黑纹,正随着呼吸微微跳动。
“阿娘……阿娘醒醒……”小丫头颤抖着去推妇人,指甲缝里全是泥。
“别碰!”
巫山扑过去,接住要摔倒的小丫头。
她的体温烫得吓人,小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角,指甲几乎掐进他手背,“姐姐疼……姐姐不疼。”
巫山摸了摸她的头,想起妹妹,心尖发颤。
他取出怀里的《巫马施治事录》,书页突然泛起微光——这是他昏迷后,玉坠与残页共鸣的迹象。
“老酒,这书……别说话。”
老酒蹲下身检查妇人,“她是被活尸咬了,魔种顺着伤口钻进去。
要救她,得先逼出魔种,可她身子太虚,硬逼会爆体而亡。”
他抬头看向巫山,“你有文气,试试‘以气引毒’。”
“以气引毒?”
巫山不懂,“该怎么做?”
“用你的文气,慢慢渗进她心口。”
老酒扯下衣角,沾了点清水,“记住,要轻,像哄孩子似的——魔种怕‘正’,文气是至纯的正气,能逼它出来。”
巫山深吸一口气,将手掌贴在小丫头心口。
他闭上眼,回忆《孔圣遗训》里“仁者爱人”的句子,想象自己心里有团暖烘烘的光,顺着掌心往小丫头体内钻。
“嗡——”小丫头突然抽搐起来。
巫山掌心传来刺痛,像被针扎,可他咬着牙,继续输送文气。
那道黑纹渐渐浮现,像条小蛇,在皮肤下扭动。
“快!”
老酒喊,“用书!”
巫山慌忙翻开《巫马施治事录》,书页上的字突然浮起来,金红交织,在小丫头上方凝成一道光网。
黑纹被光网缠住,发出尖啸,从小丫头心口钻了出来——是一条指甲盖大的黑虫,浑身长满倒刺,掉在地上扭了两下,化作了灰。
小丫头“哇”地哭出声,心口的青紫渐渐褪去。
妇人缓缓睁开眼,摸了摸小丫头的脸:“阿梨……阿梨没事了?”
“阿娘!”
阿梨扑进妇人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酒松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倒了粒药丸塞进阿梨嘴里:“这是‘醒神丹’,去去惊吓。”
他转头看向巫山,眼神复杂,“小子,你这文气……比我见过的所有读书人都纯。”
巫山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手心还残留着小丫头的温度。
他摸了摸怀里的玉坠,发现上面的“明远”二字更亮了些。
“您……您常救这种人?”
他问老酒。
“救?”
老酒灌了口酒,“我不过是个说书的,哪有那本事?
从前在破庙混口饭吃,见着可怜人就搭把手。
可这些年魔修越来越狠,活尸越来越多……”他突然沉默,望着墙外的夕阳,“首到遇见你。”
“遇见我?”
“你方才逼出魔种时,那股子文气冲得庙外的活尸都跑了。”
老酒拍了拍巫山的肩,“这破庙能撑到现在,全靠你那点‘圣贤气’。”
巫山低头看向《巫马施治事录》,书页上的字还在发烫。
他想起《孟子》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突然觉得这些字不再是死的,而是活的,像有温度的手,教他怎么做。
“老酒,”他说,“我想留下来。”
老酒愣住:“留这儿?
你可知这破庙明天就可能被活尸攻破?
这儿的人明天就可能饿肚子?”
“我知道。”
巫山摸了摸阿梨的头,她正攥着他的衣角笑,“可阿娘醒了,阿梨不疼了。
他们需要读书,需要知道‘仁’是什么,需要明白……”他顿了顿,“需要知道,这世上不只有活尸和魔修,还有能救他们的学问。”
老酒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大笑起来:“好!
有志气!
老子在这破庙混了十年,头回见着有人不为活着,为‘教化’来的。”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我从附近村子搜罗的残书,有《三字经》残页,有《弟子规》断句,你先拿去——不必。”
巫山打断他,“我要自己教。
用我会的,用他们能懂的。”
他走到断墙边,捡起块碎砖,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人”字,“就从‘人’开始。”
阿梨歪着脑袋看,奶声奶气地问:“阿爹,这念啥?”
“这念‘人’。”
巫山摸了摸她的头,“人要仁,要义,要信……”老酒靠在断墙上喝酒,望着地上的“人”字,突然低声哼起一首童谣:“人之初,性本善……”风卷着碎纸片飞过断墙,其中一片飘落在“人”字旁边,上面隐约能看见“学而时习之”的字迹。
破庙外,活尸的嘶吼渐渐远去。
庙内,第一声“先生”轻轻响起,像颗种子,落进了焦土里。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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