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之日清晨，静姝院的海棠花瓣上还沾着露水，苏瑶己坐在镜前。
画春正为她梳理长发，镜中的少女眉如远黛，眸似秋水，虽未施粉黛，却自有一番清润沉静的气度。
“姑娘，这件杭绸衣裳真好看。”
画春将最后一缕发丝绾好，看着苏瑶身上那件月白色的襦裙，裙摆处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纹，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比三姑娘那些花里胡哨的衣裳耐看多了。”
苏瑶抬手抚过裙摆的纹路，那是她昨夜赶工绣上的，虽简单，却也算添了几分郑重。
“得体便好。”
首饰盒里只有一支母亲留下的素银簪，样式陈旧，却被她擦拭得锃亮。
她亲自将发簪插入发髻，动作轻柔，仿佛在触碰一段遥远的记忆。
“走吧，该去正厅了。”
苏瑶起身，脊背挺得笔首。
侯府正厅早己设下简单的礼席，虽不及苏琳及笄时那般热闹，却也请了府中几位长辈和相熟的亲友。
苏承宗坐在主位上，脸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柳姨娘陪在一旁，脸上堆着得体的笑，眼神却时不时瞟向门口，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
苏琳站在柳姨娘身侧，穿着一身石榴红的锦裙，头上插着那支新订做的珠钗，珍珠圆润，宝石璀璨，一走动便晃得人眼晕。
她瞥见苏瑶走进来，目光在那身月白襦裙和素银簪上打了个转，嘴角立刻撇出一抹讥讽。
就这寒酸样子，也配当侯府嫡女？
苏瑶目不斜视，走到厅中，规规矩矩地向父亲和长辈们行礼。
“时辰差不多了，请夫人为大小姐加笄。”
司仪高声唱喏。
按规矩，及笄礼应由母亲或族中德高望重的女眷主持，可苏瑶的母亲早逝，族中长辈又不在京中，柳姨娘便假惺惺地站了出来，想借此彰显自己的体面。
柳姨娘拿着一支普通的木簪，正要往苏瑶发间插，苏瑶却忽然微微侧头，避开了。
“怎么了？”
柳姨娘脸上的笑僵了僵，语气带着一丝不悦。
苏瑶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主位上的一位白发老夫人——那是苏家的远房姑母，也是今日唯一能压过柳姨娘的长辈。
“姑祖母，按礼制，加笄应由正室或族中宗妇主持。
柳姨娘虽得父亲宠爱，终究是妾，主持嫡女及笄礼，怕是于礼不合，也辱没了母亲的脸面。”
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正厅。
满座皆静。
谁也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苏瑶，竟会在此时说出这样一番话。
柳姨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青又白，手指紧紧攥着那支木簪，几乎要将其捏碎。
“苏瑶！
你……瑶丫头说得在理。”
姑祖母慢悠悠地开口，浑浊的眼睛扫过柳姨娘，带着几分威严，“虽说是侯府内务，但规矩不能乱。
今日这礼，便由老身来主持吧。”
姑祖母是族中长辈，辈分极高，她说的话，苏承宗也不好反驳，只能沉声道：“便依姑母。”
柳姨娘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强忍着退到一旁，看向苏瑶的眼神淬了毒一般。
苏瑶向姑祖母行了一礼，神色坦然。
她知道，这是她必须迈出的一步。
若连妾室越俎代庖都能忍，那她往后只会被踩得更低。
加笄礼顺利进行，姑祖母虽年迈，动作却一丝不苟。
三加之后，苏瑶起身拜谢，月白的身影立在厅中，虽无华服美饰，那份沉静从容的气度，竟压过了满厅的喧嚣。
苏琳看得心头火起，她本想看苏瑶出丑，没想到对方竟借这个机会博得了满堂关注。
她眼珠一转，忽然捂着心口，哎哟一声，身子晃了晃。
“琳儿！”
柳姨娘立刻冲过去扶住她，紧张地问，“怎么了这是？”
苏琳皱着眉，虚弱地说：“许是方才站得久了些，头有些晕……对了，女儿昨日特意从姐姐院里借了那对青釉瓷瓶，本想摆在厅里为姐姐添些光彩，怎的没见着？”
她这话看似无意，实则是在提醒众人，苏瑶连像样的摆设都没有，还得靠她这个庶妹接济。
柳姨娘一听这话，脸色更不好看——那对瓷瓶被她锁在库房，忘了拿出来，此刻被苏琳提起，倒像是她小气一般。
苏承宗也皱起了眉，看向苏瑶：“既是琳儿一片心意，怎么没摆出来？”
苏瑶还没开口，苏琳便抢着道：“许是姐姐舍不得吧？
也是，那是安远侯夫人留下的物件，姐姐宝贝得紧，怪我没跟姐姐说清楚，该提前几日借来才是。”
她说着，还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仿佛苏瑶真的小气刻薄，辜负了她的好意。
画春在一旁急得脸都白了，这苏琳真是颠倒黑白！
明明是她们抢了瓷瓶，如今倒成了姑娘的不是！
苏瑶却依旧平静，她看向苏琳，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妹妹说笑了。
昨日妹妹让人来借瓷瓶，我便说了那是母亲旧物，易碎，让妹妹好生照看。
原以为妹妹是真心想为我添彩，没想到……”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柳姨娘紧绷的脸，话锋一转：“罢了，许是柳姨娘觉得那瓷瓶太过素净，配不上今日的场面，便收起来了吧。
毕竟妹妹新得的那支珠钗如此华贵，若是摆在一处，反倒显得瓷瓶寒酸了。”
这话既给了柳姨娘台阶下，又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了苏琳的珠钗上，暗指她只顾着炫耀自己，哪里是真心为姐姐添彩。
众人的目光果然落在了苏琳头上的珠钗上，那珠钗确实华丽，此刻被苏瑶这么一说，倒显得有些张扬俗气了。
苏琳气得脸都绿了，她没想到苏瑶嘴巴竟变得这么厉害，三言两语就将她的算计化解，还反将了她一军。
“我没有……”她想辩解，却被姑祖母打断了。
“好了，今日是瑶丫头的好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姑祖母放下茶盏，看向苏瑶，“瑶丫头及笄了，也该考虑婚事了。
安远侯府虽己败落，但当年的情分还在，老身瞧着你是个有出息的，往后的日子，定不会差。”
这话看似平常，却隐隐透出要为苏瑶撑腰的意思。
苏承宗脸色微变，他原本是想将苏瑶随便许配给一个小官，了却一桩心事，此刻被姑祖母点破，倒不好太过草率了。
苏瑶心中一凛，知道姑祖母这是在帮她。
她深深一拜：“谢姑祖母关怀。”
及笄礼就在这暗流涌动中结束了。
宾客散去后，苏琳被柳姨娘拉到一旁狠狠训斥了一顿，而苏瑶则在回静姝院的路上，被父亲叫住了。
“你今日，做得很好。”
苏承宗看着她，眼神复杂，有惊讶，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愧疚，“往后……好好过日子吧。”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留下苏瑶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未动。
画春激动得眼眶发红：“姑娘！
您听见了吗？
侯爷夸您了！
还有姑祖母，她也帮着您！”
苏瑶轻轻点头，指尖却微微发凉。
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今日她当众驳了柳姨娘和苏琳的面子，她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她不怕。
阳光穿过海棠树的枝叶，落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她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素银簪，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念想，也是她前行的力量。
从今日起，她苏瑶，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深院冷嫡。
她的路，要自己走，她的命运，要自己掌控。
而这一切，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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