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檐角总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墨色,琉璃瓦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金,飞檐上的走兽垂首俯瞰,像在看守殿内终年不散的沉郁。
正门推开时,铜环撞在兽首上的声响能惊起梁间积尘,迎面便是紫檀木的屏风,上面雕着层峦叠嶂的江山图,墨迹深得像要渗进木纹里。
绕过屏风,明黄色的帐幔在穿堂风里微晃,龙纹在烛火下明明灭灭,仿佛有无数条鳞爪在暗影里游动。
东暖阁的窗半掩着,糊窗的宣纸被经年的烟气熏成浅褐,能看见窗外那株半死的海棠,枝桠歪扭地伸向灰天。
地砖缝里嵌着经年累月的香灰,混着沉水香与药草的气息。
紫檀木的书案上堆着奏折,朱砂笔斜插在笔洗里,砚台里的墨汁凝着层薄冰,旁边镇纸的玉龙张着嘴,獠牙上还沾着半干的墨痕。
殿内只剩下烛花爆裂的轻响,奏折上的朱批在暗影里泛着冷红,像未干的血。
药气浓得化不开,鎏金铜炉里的龙涎香也压不住那股苦涩。
墙角的铜鹤香炉里,残香还在明明灭灭地燃着,青烟笔首地往上飘,撞在梁上又折下来,绕着龙床的帐钩打了个旋。
盛予遥和盛予初跪在明黄色的帐幔外,听着里面传来父皇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黄河……决堤……百姓……”苍老的声音混着喘息,每个字都像浸了冰,“朕……信你们兄弟……”帐帘被内侍轻轻掀开,露出皇帝蜡黄的脸。
他枯瘦的手抓着盛予遥的腕子,力道却大得惊人:“查清楚……是谁……在朕的眼皮底下……动了手脚……儿臣遵旨。”
盛予遥的声音稳如磐石,青衫下摆因跪地太久起了褶皱,“父皇安心静养,此事必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退出养心殿时,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盛予初望着宫墙外灰蒙蒙的天,忽然扯了扯锦袍领口:“看来这趟江南之行,得换身行头了。”
盛俞遥腰间的双鱼玉佩在锦袍下若隐若现,那是块上好的羊脂白玉,触手温凉得像浸过雪水的月光。
玉质细腻得不见一丝杂纹,却偏在鱼腹处留着几缕天然的糖色,像两尾金红锦鲤游过寒潭时尾鳍扫起的霞光。
雕工更是精妙,两尾鱼首尾相衔,鳞片用阴刻的细纹层层叠叠铺展开,阳光斜照时能映出细碎的光斑,仿佛下一秒就要摆着尾鳍从玉里游出来。
鱼眼是用赤金嵌的,极小的一粒却亮得惊人,在廊下的阴影里也闪着点冷光,像盛予遥偶尔抬眼时的眼神。
玉佩总被他束在玉带钩内侧,走动时玉扣相撞会发出极轻的脆响,混着衣料摩擦声几乎听不见,却偏有穿透力——就像他本人,那些藏在威仪下的心思,从不是张扬的宣告,而是细枝末节里漏出的锋芒。
偶尔他抬手抚过腰间,指腹会在鱼尾的弧度上摩挲片刻,那处的玉被磨得比别处更温润,像是被反复触碰了十数年。
玉佩边缘有道极浅的裂痕,据说是早年在丞相府的小姐赔给他的。
此时玉佩被他摸得温热,“工部的人说,河道总督李嵩上个月刚从苏州织造那里挪走了三船石料。”
盛予遥将密函塞进袖中,封蜡上的鹰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李嵩是二哥的人,明着查怕是打草惊蛇。”
他抬头看向渐沉的暮色,“先去渡口,盛木那边应该有消息了。”
三日后,运河码头的商船 “顺安号” 上,多了两个自称茶商的年轻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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