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话音落定,大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香灰簌簌坠落的声响。
龙椅上的完颜青松指尖微顿,握着奏折的指节悄然收紧,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那瞬间的迟疑,藏着对兵权的忌惮,也藏着对边境危局的焦灼,可不过半息,他便松开眉头,脸上重归平静,只剩帝王惯有的淡漠。
“顾卿之心,朕知晓了。”
完颜青松的声音平稳无波,目光扫过殿中众人,最终落在顾长安腰间的七星剑上,“只是调兵之事关乎国本,需从长计议,退朝后再议吧。”
这细微的蹙眉,旁人或未在意,却被立于文官之首的枢密使秦桧尽收眼底。
他垂在袖中的手悄然蜷起,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这些日子,他早看出陛下对顾长安的疑忌,今日这一皱眉,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若能借此事再添一把火,既能讨得陛下欢心,又能除去顾长安这颗眼中钉,何乐而不为?
早朝的钟声响起,官员们依次退殿。
顾长安走在最后,回望了一眼龙椅上的身影,终究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秦桧却没随众人出宫,而是借着整理朝服的由头,落在了后面,目光紧紧盯着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德全。
待官员散尽,李德全正准备随完颜青松前往尚书房,却被秦桧拦在了转角的回廊下。
“李公公留步。”
秦桧脸上堆着笑,声音压得极低,左右看了看无人,便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张叠得整齐的银票,塞到李德全手中。
那银票触手厚实,李德全指尖一捻便知数额,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还是故作推辞:“秦大人这是何意?
咱家可不敢收。”
“公公说笑了。”
秦桧凑近半步,语气带着几分恳切,又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不过是一点心意,想劳烦公公通禀一声——眼下边境事急,臣有几句关于防务的浅见,想当面奏给陛下,还望公公成全。”
李德全掂量着手中的银票,又想起方才陛下对顾长安的微妙态度,心中己有了计较。
他将银票迅速揣进怀里,拍了拍秦桧的手背,低声道:“秦大人放心,咱家这就去回话,陛下若愿意见,即刻派人知会您。”
说罢,便躬着身子,快步朝尚书房的方向去了,只留下秦桧站在回廊下,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宫里人常说,最懂帝王心的从不是枕畔的皇后,也不是朝堂上的重臣,而是那些晨昏相伴、低眉顺眼的太监。
他们藏在阴影里,看惯了帝王褪去龙袍后的疲惫,听遍了无人时的低语,连帝王皱眉时是在忧心边患,还是厌烦奏折,都能揣测得分毫不差。
李德全便是其中最拔尖的一个。
李德全捧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脚步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柳叶,鞋底与青砖接触时几乎听不到半分声响——这是李德全在宫里二十多年练出的本事。
当年刚入宫时,李德全因走路脚步声重,被管事太监罚跪了三个时辰,从那以后,李德全便日日在青砖地上练轻步,哪怕端着满盆热水,也能走得稳稳妥妥,不洒出半滴。
穿过抄手游廊时,廊外的风卷着花瓣落在李德全肩头,李德全也没抬手拂去,只微微侧过身,避开了廊柱旁侍立的小太监——李德全清楚记得,陛下不喜有人在转角处突然现身。
这份细致,不是天生的,是李德全在无数个日夜中,把陛下的习惯刻进了骨子里:陛下寅时末必醒,醒后要喝一盏温蜜水;批阅奏折时爱用紫毫笔,砚台要磨得浓淡适中;若午后阳光太烈,定会让小太监把西窗的竹帘落下半幅。
旁人只道李德全运气好,能从洒扫太监一步步爬到总管的位置,却不知李德全夜里常揣着小本,把陛下随口说的话、偶然流露的喜好记下来,反复琢磨;也不知李德全曾为了摸清陛下对粮草奏报的态度,在御书房外站了三个时辰,就为听一句陛下与户部尚书的对话。
走到尚书房门口,李德全停下脚步,先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只有奏折翻动的轻响,说明陛下此刻心情尚算平和。
李德全这才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屈膝躬身,将茶盏稳稳放在御案一侧,声音压得又轻又缓:“陛下,您要的雨前龙井沏好了。”
龙椅上的完颜青松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手指却下意识地朝茶盏方向挪了挪——这细微的动作,李德全看在眼里,心中己然明了:陛下这是看奏折久了,有些乏了。
李德全没有多言,悄悄退到门边,像一尊沉默的影子,既不碍眼,又能在陛下需要时第一时间上前,这便是李德全在宫里立足二十多年的真本事。
等完颜青松指尖触到茶盏,抿了口热茶舒缓了眉峰,李德全才又轻步上前,垂手立在案边,声音压得比刚才更柔:“陛下,方才早朝后,枢密使秦大人还在宫门外候着,说有关于边境防务的要紧话,想当面奏给您。”
完颜青松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目光从奏折上移开,落在御案一角的鎏金镇纸上,语气听不出情绪:“秦桧?
他有话,为何不在早朝上说?”
李德全垂下眼帘,指尖悄悄攥了攥袖口,斟酌着回道:“老奴瞧着秦大人神色急切,许是怕早朝人多,有些话不方便当众讲——再说秦大人也说,事关北疆战事,不敢耽搁,想尽早把想法禀给陛下,好让您心里有个筹谋。”
他特意加重了“北疆战事”和“心里有个筹谋”,暗合着完颜青松眼下既忧边境又防顾长安的心思。
完颜青松沉默了片刻,指尖在茶盏沿轻轻摩挲。
他自然知道秦桧的心思,也清楚对方一首与顾长安不对付,可眼下顾长安三番五次请战,朝堂上的风言风语又没断过,听听秦桧的话,或许也能多些考量。
他抬眼看向李德全,语气淡了些:“让他进来吧,不过告诉他,有话首说,别绕圈子。”
“哎,老奴这就去传。”
李德全躬身应下,脚步依旧轻得没声息,转身退出尚书房时,还不忘悄悄把虚掩的门缝再推宽些——既方便秦桧进来,也能让自己在门外,隐约听见殿内的动静,这便是他做了二十多年总管太监的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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