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在案头噼啪作响，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粉墙上，摇曳如鬼魅。
林守一捧着那卷《周易卦辞》，只觉得满纸的字都在跳动。
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这些字分开都认得，凑在一起却如同天书。
他偷眼去看陈玄策，老人正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三枚铜钱。
“看不懂？”
老人忽然开口，眼睛却仍闭着。
林守一老实点头：“像是看懂了，又像没懂。”
陈玄策嘴角微扬：“卦象如水，看似清澈，实则深不见底。”
他忽然睁开眼，从案下取出一只紫檀木匣。
匣盖开启的瞬间，一股陈旧的檀香味弥漫开来。
里面整齐排列着五十根蓍草，根根挺首，色作暗黄。
“这是...”林守一好奇地探头。
“周文王演卦时用的蓍草，传了千年了。”
陈玄策拈起一根，指尖轻抚草茎，“今日教你梅花易数，能悟多少，看你造化。”
老人将蓍草分成两束，手法快得眼花缭乱。
蓍草在他指间沙沙作响，仿佛自有生命。
“起卦先观象。”
陈玄策忽然停手，目光投向窗外，“你看院中那株老梅。”
林守一顺着望去，只见一株枯梅虬枝盘错，在暮色中如鬼爪伸向天空。
“梅开五瓣，应五行；枝分八卦，合天地。”
陈玄策手指轻弹，三枚铜钱突然跃起，在空中翻转不定，“今日酉时起风，巽为风，故取巽卦为体...”铜钱叮当落案，排成一个奇异图案。
“巽下断，是为风。”
老人手指划过卦象，“但你看第二爻动，风转雷，雷风恒...”他突然咳嗽起来，铜钱随之震动。
林守一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触到铜钱的刹那，忽然浑身一颤。
那些铜钱仿佛活了过来，在他脑海中旋转飞舞。
乾、坤、震、巽...一个个卦象如流水般涌过，原本晦涩的卦辞突然变得清晰可辨。
“你...”陈玄策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方才看见了什么？”
“铜钱...在转。”
林守一恍惚道，“还有字，很多字...”老人眼中精光暴涨：“卦心通明！
没想到真有这等天赋...”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血丝。
“师父！”
林守一慌忙扶住他。
陈玄策摆摆手，喘着气道：“无妨，旧伤。
你既通卦心，有些事须得叫你知道。”
他指着案上铜钱：“方才这一卦，显的是天火同人，主吉。
但爻辞有变：同人于宗，吝。
意思是...”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鸦啼。
凄厉刺耳。
陈玄策脸色骤变，手指飞快掐算：“酉时见鸦鸣，大凶之兆！”
铜钱突然在案上跳动，发出急促的叮当声。
“不好！”
老人猛地站起，“今夜子时必有血光之灾！”
林守一心头一紧：“是永鑫的人？”
“不止。”
陈玄策面色凝重，“卦象显同人于宗，怕是门内出了叛徒。”
他忽然抓住林守一的手：“听着，若今夜我有不测，你速去英租界寻沈达。
他腰间挂着半块玉玦，与你那块正是一对。”
“沈达是谁？”
“十三太保之首，教头沈达。”
陈玄策压低声音，“他欠惊门三条命，见玉玦必会护你。”
窗外风声渐紧，吹得窗纸哗哗作响。
陈玄策忽然取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塞进林守一怀中：“这是《梅花易数精要》，我毕生心血。
好生研习，莫负了你这卦心之体。”
林守一还待再问，老人突然神色一凛。
“噤声！”
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正在悄悄逼近。
陈玄策吹熄油灯，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只有三枚铜钱在案上幽幽反光，排成一个凶险的卦象。
“坎为水，险陷之象。”
老人在黑暗中低语，“今夜，怕是难了。”
林守一握紧那本小册，掌心渗出冷汗。
窗外的乌鸦又叫了一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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