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向前走去，步履迟缓。
身后的业火回廊，连同那扇门，一同消融在身后。
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灰白雾墙，像一堵沉默的巨兽。
脚下的触感变了。
不再是温热震动的生物甲壳，而是冰冷潮湿的青石板。
空气里，铁锈与焚香的怪味散去，被陈腐木头与阴湿的霉味彻底覆盖。
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越来越近了。
那锣鼓点子，在雾气中敲得又闷又空，一下下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穿西装的男人声音发颤，下意识地去扯那早己歪掉的领带。
年轻女孩死死抓着中年妇人的胳膊，妇人一边轻拍她的后背安抚，一边警惕地环顾西周。
戴眼镜的瘦高个则不断用指腹擦拭着镜片，仿佛这样就能看穿这片迷雾。
林默走在队伍稍前的位置。
他口袋里的那枚青铜铃铛，触手冰凉，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寒冰，这种刺骨的凉意反倒让他焦躁的神经沉静下来。
他的视线扫过地面。
青石板的磨损痕迹很有意思，以某个点为中心，呈放射状向外扩散。
这说明，这里曾是个人流极其密集的地方，一个集散中心。
空气湿度极大，却没有下雨。
更像某个不见天日的巨大地下空洞。
那诡异的戏文声，时而在左，时而在右，飘忽不定，根本无法定位声源。
前方的雾气，终于稀薄了一些。
一座古旧戏台的轮廓，从雾中浮现。
飞檐翘角，彩漆斑驳，透着一股被岁月遗弃的破败。
台前两根朱红木柱上，贴着早己褪色的对联，上面的墨迹晕开，字迹难辨。
大红色的帷幕沉沉垂着，将台上的一切遮得严严实实。
台上，空无一人。
可那唱腔和锣鼓，却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正唱到情至深处，悲切婉转。
台下，本该是观众席的地方，只有一片荒芜。
连一张板凳都没有，只有几丛枯黄的野草从石板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来。
“唱戏的……人在哪儿？”
年轻女孩带着哭腔问。
话音刚落，“吱呀”一声。
旁边一条狭窄巷弄里，一扇不起眼的木门被推开一道缝。
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老头，探出半个脑袋，对着他们拼命招手。
“喂！
你们几个！”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急切和恐惧。
“别傻站着！
快过来！”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
林默双眼微眯，视线如手术刀般将那老头快速剖析了一遍。
粗布短褂，面容憔悴，眼神里是毫不作伪的惊惧。
但是，他的手很干净。
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一点泥污，完全不像一个干粗活的。
更重要的是，老头探头前有个极细微的动作——他先是飞快地瞥了一眼戏台的方向，确认了什么，才敢对他们招手。
他对这里很熟。
并且，他在遵守某种“规则”。
林默没有犹豫，第一个迈步走了过去。
“老人家，这戏台是……”老头一把将他拽进巷口，力气大得出奇，随后又焦急地冲其他人连连摆手。
等所有人都挤进狭窄的巷子，他才重重地靠在门板上，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又朝戏台方向看了一眼。
“新来的吧？”
他声音又低又哑，“不要命了？
敢离那台子那么近！”
“戏台有问题？”
林默问。
“闹鬼！”
老头的脸皱成一团苦瓜，“那是‘午夜戏班’的台子！
白天还好，一到晚上……”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锣鼓自己就响了，台上人影晃晃悠悠的，跟真有人唱戏一样！
可你胆子再大，凑近了瞧，台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林默捕捉到一个细节。
老头说话时，视线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戏台右侧的那根柱子。
那根柱子，和左边那根不太一样。
表面有一道极浅的划痕，像是被指甲或者别的什么尖锐物刮出来的。
“看你们这副样子，也是稀里糊涂掉进这‘忘川集’的吧？”
老头长叹一声。
“这地方啊……有命进，没命出。
我是这集子上开客栈的，姓孙。”
他用下巴指了指巷子深处。
那里立着一栋两层的古旧木楼，门口挂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幌子，风一吹，隐约能看到“来安客栈”西个字。
“不嫌弃的话，先去我那儿落脚吧，避避风头。
总比在外面当个孤魂野鬼强。”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
那个红袍人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洞察规则比盲目行动更重要”。
这个自称孙老板的老头，是规则的一部分，还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说“闹鬼”时，手指在紧张地捻着衣角，这是典型的谎言或隐瞒的微表情。
但更关键的，是他用了“集子”这个词。
一个“集”，意味着这里不只是一个戏台，而是一个功能完整的区域，有客栈，或许还有别的。
“那就多谢孙老板了。”
林默终于点头，同时对身后惊魂未定的众人递了个眼色。
“我们确实需要一个地方，弄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有了林默带头，其他人立刻随声附和。
连续的惊吓早己耗尽了他们的心力，一个看似安全的“客栈”，是此刻无法拒绝的诱惑。
孙老头脸上挤出一丝宽慰的笑，连忙转身，引着他们走向巷子深处。
就在林默转身，脚尖踏入巷口阴影的刹那。
身后戏台上的唱腔，陡然拔高！
那声音凄厉如杜鹃泣血，却又在尾音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
林默脊背一寒，猛地回头！
戏台依旧空荡。
大红帷幕，只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但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别人没看到的东西——戏台右侧柱子上那道浅浅的划痕，此刻，正像一道新割开的伤口，缓缓渗出暗红色的、如同血液般的液体。
“砰。”
客栈的木门在身后关上，将那诡异的戏文声隔绝得模糊不清。
林默的手指，在口袋里紧紧攥住了那枚冰冷的青铜铃铛。
歇脚？
不。
这只是另一出戏的开场。
而这位孙老板，他知道的，远比他说的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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