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声戛然而止。
仿佛一头咆哮的洪荒巨兽被猛地掐住了喉咙，那撼动冰川、令人神魂战栗的暴戾之音，瞬间被掐灭在深渊之下。
死寂。
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沉重的死寂，猛地压了下来。
只剩下风刮过冰崖的呜咽，以及雪粒击打木板的细碎声响。
屋内，炉火挣扎着重新燃高，映照着三张惨无人色的脸。
胖商人瘫在冰冷的地上，身下一滩污秽的黄白之物散发着骚臭，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了眼，眼球突出，仿佛刚从溺水的噩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置身于更恐怖的现实。
他的牙齿咯咯作响，不是冻的，是吓的。
年轻剑客依旧保持着拔剑的姿态，只是那出鞘三寸的剑锋，此刻抖得厉害，寒光在他惊骇的脸上乱晃。
他所有的傲气、所有的警惕，在那一声非人的长啸和随后更加诡异的寂静面前，被碾得粉碎。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门口那个佝偻的背影，第一次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
驿卒老马手里的空酒碗掉在地上，滚到了角落里。
他张着嘴，哈出的白气急促而混乱。
他看看桥那头深不见底的、此刻安静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深渊，又看看门口那个刚刚似乎只是说了句“闭嘴”的老瘸子。
“你…你……”老马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冻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他活了大半辈子，在这条驿道上见过各种奇闻异事，听过无数关于这座桥、这个老瘸子的光怪陆离的传说，但他从未、从未亲眼见过如此……如此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一幕。
那绝不是巧合！
陈浊没有理会身后的死寂和那几道几乎要把他烧穿的目光。
他似乎对那声恐怖的啸叫和自己一句话将其喝止的后果毫不在意，只是重新佝偻下腰，继续他之前被打断的工作。
沙——沙——秃毛扫帚划过冰冷的桥面，声音单调而固执，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扫净的不仅是这刚落下的新雪，还有这桥上沉积了三百年的死气、怨气和秘密。
这声音，此刻听在屋内三人的耳中，却比刚才那声咆哮更让他们心头发毛。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几个时辰。
年轻剑客最先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颤抖的剑按回鞘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走到门口，距离陈浊背后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不敢再靠近。
他抱拳，声音因为后怕和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嘶哑：“在……在下青城山李沐，多谢前辈……出手。”
他用了“出手”二字，尽管他根本没看到对方有任何动作。
但他确信，刚才那诡异的变化，绝对源于这个深不可测的扫桥人。
陈浊的动作没有停顿，仿佛没听见。
李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惶恐，继续道：“方才那声……究竟是何种凶物？
前辈驻守此地，可是为镇压……雪大，路滑。”
陈浊终于开口，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却答非所问，依旧是那句淡漠到极致的话：“不想掉下去喂东西，就老实待着。”
李沐的话被堵死在喉咙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对方显然不愿透露半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比这冰原的风雪更刺骨。
老马此时也终于缓过一口气，连滚带爬地凑过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老……老爷子，您看……刚才那是……我们几个有眼不识泰山，您千万别见怪……”他语无伦次，只想拼命讨好这个看似随时会死，实则一句话能令深渊噤声的恐怖存在。
陈浊终于首起腰，慢慢转过身。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扫过门口噤若寒蝉的三人，在李沐腰间的剑上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又在胖商人紧紧抱着的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上掠过。
“东西，留下。”
他朝着胖商人，淡淡地说了一句。
胖商人猛地一哆嗦，把包袱抱得更紧，像是要把它塞进自己肥腻的肚子里：“不……不行！
这是……这是……要钱，还是要命？”
陈浊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那东西的气息，隔着三里地都能把冰层下面的饿鬼招来。
你想死，别拖着我这桥不得清净。”
胖商人脸色瞬间惨白如雪，他终于明白，刚才那声恐怖的咆哮，很可能就是冲着他怀里这东西来的！
极度的恐惧瞬间压倒了贪念，他像是扔烫手山芋一样，猛地将包袱扔到了门口的地上。
包袱散开一角，露出一截温润剔透、隐隐有光华流转的玉髓，一股奇异的气息弥漫开来，带着淡淡的暖意，与这冰天雪地格格不入。
李沐瞳孔一缩，失声道：“万年暖玉髓？！”
这是极寒之地才能孕育出的至宝，蕴含磅礴生机，是疗伤续命、修炼阴寒功法的无上圣物，难怪会引来深渊下的东西窥伺！
陈浊用扫帚杆随意地将那包袱拨到墙角，仿佛那只是块碍事的石头。
那能引起外界疯狂的宝物，在他眼中似乎还不如脚下扫得干净的桥面重要。
就在这时。
风雪声中，夹杂了一丝极细微、却锐利无比的破空之声！
不是一道，是三道！
嗖！
嗖！
嗖！
三点乌光，快如鬼魅，撕裂风雪，成品字形首射陈浊的后心、后脑！
角度刁钻狠辣，时机抓得极准，正是他刚刚拨开包袱，似乎最为松懈的一瞬！
偷袭！
屋内的李沐和老马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
陈浊仿佛背后长眼。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移动脚步。
只是握着扫帚的那只手，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
那柄秃了毛的、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破扫帚，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快得留下残影的速度，向上微微一扬，画了半个极小的、写意的圆弧。
叮！
叮！
叮！
三声极其轻微、如同冰珠落玉盘的脆响。
三点乌光精准无比地被扫帚杆的头儿点中，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射而回，没入桥外的风雪迷雾之中。
“呃！”
远处传来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随即是重物坠地的声音，接着再无声息。
陈浊这才慢悠悠地完全转过身，看向桥对面风雪弥漫的方向。
他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有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厌烦的情绪。
“说了，此桥不通。”
“怎么就是听不懂人话。”
他拖着瘸腿，向前迈了一步，站定在桥头断裂的石碑旁，将那把破扫帚往身前一拄。
风雪卷过他花白的头发和破旧的衣衫。
他就那样站着。
像一尊活了过来的、守望着地狱入口的残破石像。
身前是万丈深渊，迷雾翻涌，杀机西伏。
身后是断桥木屋，炉火微弱，三人窒息。
桥头的雪，只扫了三寸宽。
那条线，仿佛划开了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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