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指尖触到冰凉的墓碑时，才真正相信陆承宇死了。
不是像前三年那样，被他用“出国考察项目封闭”的借口搪塞，也不是她在深夜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到的永远是机械的“您所拨打的用户己关机”。
这一次，是黑白照片里他凝着霜的眼，是墓碑上深刻的“爱妻苏晚立”，是民政局递来的那张烫金离婚证——日期是他“意外身亡”的前三天。
风卷着纸钱碎屑扑在脸上，像极了三年前他最后一次对她笑时，落在她睫毛上的雪。
那天是她的生日，也是他和白若薇的订婚宴。
她穿着他送的藕粉色礼服，提着亲手做的奶油蛋糕，站在酒店金碧辉煌的旋转门外，看着他把白若薇护在怀里，用那种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语气说：“薇薇，别冻着。”
白若薇回头，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得意，晃了晃手腕上的鸽子蛋钻戒：“晚晚姐，你怎么来了？
承宇说你身体不好，让你在家休息呢。”
苏晚攥着蛋糕盒的手泛白，盒底的奶油被体温融得发黏，蹭在掌心，像一道滚烫的疤。
她看着陆承宇，想从他眼里找到哪怕一丝从前的影子——那个在大学图书馆里，因为她多看了一眼《边城》，就冒雨跑遍整条街买绝版书的少年；那个在她父亲公司破产、母亲跳河自杀的夜晚，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苏晚，有我在”的男人；那个在她被诊断出卵巢早衰，哭着说“我们可能没有孩子了”时，吻着她的额头说“没关系，我只要你”的丈夫。
可那天的陆承宇，眼里只有冰。
他甚至没看她手里的蛋糕，只淡淡吐出一句：“苏晚，我们离婚吧。”
“为什么？”
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是因为我不能生孩子，还是因为她能给你陆家需要的助力？”
他没回答，只是侧身让开身后的宴会厅大门，里面传来觥筹交错的喧闹，隐约能听见有人在说“陆总好福气，娶了白氏集团的千金”。
苏晚看着那扇门，像看着一个被硬生生关上的旧世界，而她被留在了门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后来她才知道，白若薇怀了孕，是个男孩。
陆家老爷子病重，唯一的心愿就是抱重孙。
陆承宇需要白氏的资金周转，更需要一个能延续香火的继承人。
而她苏晚，不过是他年少时一时兴起的玩物，是他功成名就路上，早就该被丢弃的绊脚石。
离婚协议是白若薇送来的。
厚厚的一叠纸，条款写得清清楚楚：房子归她，车子归她，再给她五百万现金，条件是她永远不能出现在陆承宇和白若薇的生活里，包括他们未来的孩子。
白若薇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用涂着蔻丹的指甲点着协议：“苏晚，识相点。
承宇现在满心都是我和孩子，你就算耗着，也不过是自讨苦吃。”
苏晚没看协议，只问：“陆承宇呢？
他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我吗？”
“他在陪我做产检。”
白若薇笑得得意，“医生说宝宝很健康，很像他。”
那天苏晚把自己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看着墙上挂着的婚纱照——照片里的她笑靥如花，陆承宇搂着她的腰，眼里的温柔仿佛能溢出来。
她突然觉得可笑，原来那些山盟海誓，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
她烧了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包括那件藕粉色礼服，看着火焰吞噬布料，像在焚烧自己腐烂的心脏。
再后来，她搬离了那栋充满回忆的房子，换了手机号，找了一份在花店的工作，日子过得像一潭死水。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陆承宇有交集，首到三天前，她接到了公安局的电话，说陆承宇在工地视察时，被高空坠落的钢管砸中，当场死亡。
她赶到医院时，只看到盖着白布的担架。
警察递给她一份文件，说是在陆承宇的西装内袋里发现的，除了身份证和银行卡，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是他的字迹，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抛弃她？
对不起用三年的冷暴力逼她放手？
还是对不起在他死的前三天，和她办了离婚手续，让她连给他送终的资格都没有？
苏晚蹲在墓碑前，眼泪砸在冰冷的石面上，碎成细小的水花。
风越来越大，吹得她单薄的外套猎猎作响。
她想起昨天去收拾陆承宇的遗物，在他的书房抽屉里，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
她用他留在老宅的备用钥匙打开，里面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只有一叠厚厚的信，收件人是她，却从未寄出。
第一封信的日期，是他们结婚一周年。
他在信里写：“苏晚，今天看到你在厨房煮面条，阳光落在你头发上，像撒了一层金粉。
我突然觉得，就算一辈子这样平平淡淡，也很好。”
第二封信，是她被诊断出卵巢早衰的那天。
他写：“苏晚，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我比你更怕。
我怕你会离开我，怕你会觉得自己不完整。
但苏晚，你记住，你永远是我最珍贵的宝贝，有没有孩子，都不会改变。”
第三封信，是他和白若薇订婚后的第三天。
他写：“苏晚，对不起。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可我别无选择。
老爷子的病情越来越重，白氏的资金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薇薇怀了孩子，我不能让她和孩子受委屈。
苏晚，你恨我吧，这样我心里还能好受一点。”
……最后一封信，是他出事前一天写的。
字迹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就：“苏晚，我好像撑不下去了。
每天看着薇薇的肚子，我都会想起你当初抱着我的胳膊，说想给我生个女儿，眼睛像你的，鼻子像我的。
我去了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咖啡馆，老板问我你怎么没来，我只能说你出国了。
苏晚，我后悔了。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宁愿放弃所有，也要和你在一起。
可我知道，一切都晚了。
明天我要去工地视察，听说那里最近不太安全。
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不要难过，就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
还有，离婚协议上的五百万，你一定要收下，那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苏晚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
原来他不是不爱，只是爱得太懦弱；原来他不是忘记了过去，只是把那些回忆，都藏在了她看不见的地方。
可这些迟来的真相，又有什么用呢？
他死了，永远地离开了她，留下她一个人，抱着那些破碎的回忆，在这个没有他的世界里，苟延残喘。
“陆承宇，”她哽咽着，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你这个骗子……你明明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墓碑上的照片，他的笑容依旧，却再也不会对她展开。
苏晚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照片里他的脸，指尖的冰凉透过玻璃传来，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香樟树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
后座上，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透过车窗，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男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泛白，暴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叫沈聿，是陆承宇的发小，也是苏晚父亲生前的得力助手。
三年前苏父公司破产，不是意外，而是陆家和白家联手设下的圈套。
陆承宇娶苏晚，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他需要苏父手里的一份核心技术资料，而那份资料，只有苏晚知道藏在哪里。
沈聿看着苏晚蹲在墓碑前哭得像个孩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知道所有的真相，却不能告诉她。
因为他答应过陆承宇，要替他守住这个秘密，首到她彻底忘记他，开始新的生活。
可他没想到，陆承宇会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更没想到，他到死，都还爱着苏晚。
沈聿发动汽车，缓缓驶离墓园。
后视镜里，苏晚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漫天的纸钱碎屑中。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是我。
陆承宇的后事，你处理一下。
另外，盯着点白家，别让他们去找苏晚的麻烦。”
挂了电话，沈聿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欠苏父一条命，欠陆承宇一个承诺，更欠苏晚一个真相。
可他不知道，当真相揭开的那一天，苏晚会如何面对这个被谎言和阴谋包裹的过去，又会如何看待那个她爱了整整八年的男人。
霜降己过，天气越来越冷。
沈聿知道，苏晚的冬天，才刚刚开始。
而他，注定要成为那个陪她走过这场寒冬的人，哪怕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对她的心思，早己在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就悄悄扎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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