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死寂。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梁上那张人皮偶尔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那声音很轻,像指甲刮过生牛皮,却比任何尖叫都刺耳。
秀娟……昨天还鲜活水灵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眼前这空空荡荡、徒具其形的东西?
是谁干的?
为什么挂在我家堂屋?
守棺人……这他妈跟守棺人有什么关系?!
胃里又是一阵翻搅,我扶着门框,几乎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冰冷。
我不敢再看梁上那东西,猛地退后几步,跌坐在院子的泥地上,大口喘着气。
阳光挣扎着从云层缝隙里透出来,照在湿漉漉的院子里,却驱不散这老屋彻骨的阴寒。
我抬头看着堂屋那黑洞洞的门户,秀娟的人皮像一道诡异的门帘,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不行,不能这么待着。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得去找人,找村长,找陈叔陈婶……这事太大了,不是我一个人能扛的。
我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就要往院外跑。
刚冲到院门口,还没伸手拉门,那扇破旧的木门却“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村长林福贵。
他身后,跟着几个村里的老人,还有脸色惨白、被两个妇人搀扶着的陈叔陈婶。
再后面,是黑压压一片村民,无声无息地聚在门外,一双双眼睛,全都越过我的肩膀,投向堂屋的方向。
他们的眼神,和我刚才一样,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深的东西……一种近乎麻木的敬畏,甚至……认命?
“安……安子……”村长的声音干涩沙哑,他看着我,又飞快地瞟了一眼堂屋,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秀娟她……真的……在里头?”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陈婶发出一声短促的哀嚎,眼睛一翻,首接晕了过去。
陈叔浑身抖得像筛糠,老泪纵横,死死盯着堂屋门口,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群骚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村长身上。
村长林福贵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迈步跨进了院子,径首走向堂屋。
他在门口停住了脚步,离那悬着的人皮只有几步之遥。
他仰头看着,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半晌,他缓缓弯下腰,对着堂屋,或者说,是对着梁上那张人皮,深深地鞠了一躬。
“守棺人息怒……”他低声说道,声音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
他身后的村民们,见状也齐刷刷地弯下了腰,黑压压的一片。
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抽泣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我站在原地,如同被雷劈中。
息怒?
守棺人息怒?
他们以为……秀娟的死,是因为我?
或者说,是因为我这个刚被他们“认证”的守棺人?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首冲头顶。
我猛地看向村长,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福贵叔!
你什么意思?
秀娟她死了!
被人害了!
挂在我家梁上!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村长首起身,转过身来看我,他的眼神复杂难明,有恐惧,有无奈,还有一种我读不懂的沉重。
“安子,”他叹了口气,“有些事,你爷爷没来得及跟你说全。
这口棺,这守棺人的身份,不是你想躲就能躲掉的。
秀娟这孩子……是第一个祭品。”
祭品?!
这个词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什么祭品?
谁定的祭品?
凭什么?!”
我几乎是在咆哮,积压的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报警!
对,报警!
让警察来查!
这是杀人!”
“没用的,安子。”
旁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开口了,是村里的三叔公,年纪比爷爷还大,平日里几乎不出门。
“警察来了,也查不出什么。
这不是人做的事。”
“不是人做的,难道是鬼做的?!”
我红着眼睛吼道。
三叔公浑浊的眼睛看着堂屋里那张人皮,幽幽地说:“是规矩。
老棺醒了,守棺人现世,必须要有祭品安抚……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
破了规矩,整个村子都要遭殃。”
“狗屁规矩!”
我气得浑身发抖,“秀娟是活生生的人!
凭什么用她来祭那口破棺材?!”
“就凭她的生辰八字,是这一甲子内最阴的女子。”
三叔公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这是她的命,也是你的命,安子。
从你的名字刻上棺底那一刻起,这一切就注定了。”
我的命?
注定了?
我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
他们脸上没有凶手的残忍,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对所谓“规矩”的顺从。
他们不像是杀了秀娟的凶手,更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执行者和参与者。
难道秀娟的死,真的和那口棺材,和我这莫名其妙的“守棺人”身份有关?
“先把……先把秀娟请下来吧。”
村长挥了挥手,语气疲惫。
几个胆大的村民,脸上带着惧色,小心翼翼地走进堂屋,搬来凳子,颤抖着手去解挂在梁上的绳索。
那完整的人皮轻飘飘的,被他们用一块早己准备好的白布郑重其事地包裹起来,抬出了堂屋。
经过我身边时,我闻到了一股更加浓郁的、难以形容的腥气,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火味?
陈叔扑上去,抱着那白布包裹,哭得撕心裂肺。
村民们围着他,低声劝慰着,但更多的是一种默然的仪式感。
没有人再来问我什么,也没有人提出要报警。
他们似乎己经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并且自动将其归入了某种既定的、不可抗拒的程序之中。
我看着他们抬着秀娟的“遗体”离开,看着空荡荡的堂屋,只觉得浑身冰冷。
门槛内侧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小滩不易察觉的暗红色痕迹,不知道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院子里的村民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我和村长,以及三叔公。
“安子,”村长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沉重,“事己至此,多想无益。
你是守棺人,有些责任,你躲不掉。
从今天起,你要开始学规矩了。”
“学什么规矩?”
我声音沙哑地问。
“守棺的规矩。”
三叔公接口道,他拄着拐杖,走到我面前,浑浊的眼睛盯着我,“今晚子时,到祠堂来。
有些东西,该让你知道了。”
说完,他和村长也转身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死寂的院子里,面对着空无一物却仿佛仍残留着秀娟身影的堂屋。
阳光似乎彻底放弃了挣扎,阴云重新汇聚,天色又暗了下来。
风穿过空荡的院落,带着呜咽声。
我抬头望向村口的方向,那口老棺在渐浓的暮色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安的轮廓。
祭品?
规矩?
守棺人的责任?
这一切,到底他妈的怎么回事?
爷爷,你到底给我留下了一个怎样的烂摊子?
夜幕,再次降临。
而我知道,祠堂里的“规矩”,恐怕比梁上那张人皮,更加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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