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二天起，校园里的怪事就没断过。
清晨去上课，必经的石板路贴着碧波潭，明明前一晚刚下过雨，空气里还飘着水汽，潭面却突然掀起细碎的浪——不是风刮的，浪头只围着我脚下的岸边转，像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水里拨弄，水珠溅到鞋尖，凉丝丝的。
我停下脚步往水里看，潭水依旧是深绿色，却比往常亮了些，仿佛有东西在水底盯着我，可再眨眼，浪又平了，只剩柳条垂在水面，扫出淡淡的痕。
最让我心头发颤的是下雨那天。
北方的雨来得急，课间突然劈下一道雷，豆大的雨点砸在窗玻璃上。
我没带伞，正站在教学楼门口犯愁，眼角忽然瞥见墙角立着一把黑伞——伞面是暗纹的，凑近看才发现绣着细蛇，伞骨是乌木的，握在手里沉得很，不像学校超市里卖的廉价货。
我左右看了看，没见有人来取，犹豫着拿起伞冲进雨里。
奇怪的是，那伞像是有灵性，风再大也没翻折过，雨点落在伞面，顺着蛇纹的纹路往下滑，竟没溅湿我的衣角。
等我到了宿舍楼下，想把伞还回去，回头却发现墙角空荡荡的，黑伞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还有一次，系里的一个男生总缠着我，下课堵在教室门口，非要约我去看电影。
我绕着他走，他却伸手想拉我的胳膊——就在他指尖快要碰到我袖子时，脚下突然一滑，“哎哟”一声摔进了路边的灌木丛，校服上沾了满是刺的苍耳。
他爬起来时一脸懵，指着空气说“刚才好像有人推我”，可周围只有几个路过的同学，都摇头说没看见人。
我攥着书包带，心口的蛇印微微发烫，像是在无声地提醒我什么。
我开始忍不住去查碧波潭的来历。
图书馆在校园深处，藏着不少泛黄的古籍，我在角落里找到一本线装书，封皮上写着《古城风物志》，书页脆得一碰就掉渣。
里面果然有关于碧波潭的记载，说它最早叫“蛇君潭”，唐代时潭边有座蛇君庙，庙里供着一尊玉雕的蛇像，当地人逢年过节就去祭拜，求风调雨顺。
书里还画着蛇君的模样：人身蛇尾，披黑袍，眼如金瞳，旁边注着“能呼风唤雨，护此方水土”。
“姑娘也对蛇君传说感兴趣？”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图书馆的张老师，她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本刚整理好的书。
“我在这工作三十年了，常听老教工说，以前潭边还能捡到蛇形的玉佩，后来修校道时，庙的地基都挖不着了。”
我指着书里的记载问：“那蛇君和凡人女子的传说，是真的吗？”
张老师笑了笑，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老辈人是这么说的。
说蛇君当年爱上一个卖花的姑娘，还帮她躲过了瘟疫。
可姑娘是凡人，活不了多久，病逝后蛇君把她葬在潭边的柳树下，自己守在潭里，说要等姑娘转世。”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的碧波潭，“有人说，夜里能看见潭里有光，那是蛇君在等呢。”
我听着这话，心口的蛇印突然热了起来，比平时更明显，像是有小蛇在皮肤下轻轻动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按住心口，张老师看了我一眼，没多问，只说：“这书你要是想看，登记一下就能借，就是别弄坏了，可贵重着呢。”
从那以后，我总能看见那个黑衣男子的身影。
有时是傍晚，我在潭边散步，他就站在柳树下，黑袍被风吹得飘起来，远远看着，像一幅水墨画；有时是深夜，我从图书馆出来，月光洒在地上，他就飘在教学楼的屋顶上，金瞳在暗处亮着，目光一首跟着我；最离奇的一次，我在教室上课，走神看向窗外，竟看见他浮在二楼的窗外，脸贴着玻璃，眼神里藏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可同桌顺着我的目光看出去，只笑着说“外面啥也没有，你是不是困了”。
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在黄昏时走到潭边，对着水面低声问：“你到底是什么？”
水面立刻泛起涟漪，比平时更急，一圈圈往外扩。
很快，他的身影从水里浮了上来，这次比上次更清晰，黑袍上的蛇纹在夕阳下能看清纹路，长发披在肩上，沾着的水珠像碎钻。
“我是守护这片土地的神祇，”他的声音比在我脑子里时更沉，带着水的湿气，“人们称我为蛇君。”
“为什么缠着我？”
我攥紧了手里的书包带，指甲掐进掌心。
他往岸边飘了飘，离我只有几步远，金瞳里映着我的影子：“因为你本就是我的。”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点我没听过的复杂，“你出生在蛇年蛇月蛇时，命格属阴，天生容易招引邪祟，这就是你幼时体弱、药石罔效的原因。
三岁那年，你掉进池塘，魂魄都快散了，是我渡了一半精魂给你，与你结契，你才活下来。”
“所以那个印记...”我摸了摸心口，那里还在微微发热。
“是我的标记，也是你的护身符。”
他的身影轻轻晃了晃，像是被风吹的，“它能挡邪祟，保你平安，也能提醒你，别忘我们的契约。”
“什么契约？”
我追问，心里其实己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想亲耳听到。
他没立刻回答，只是慢慢飘到我面前。
我能看清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突然，他的声音近得像贴在我耳边：“你属于我，永远。”
我猛地回头，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我身后，黑袍的下摆扫过我的脚踝，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颤。
月光刚好从云里钻出来，洒在他脸上——他的皮肤很白，像玉一样，嘴唇是淡粉色的，金瞳在月光下亮得惊人。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那触感和梦里一样，凉得像潭水，却让我浑身发热，心口的蛇印也跟着烫了起来。
“恐惧会随着时间消退，”他的声音软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威严，“你会接受命运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说笑的声音，是几个晚归的学生，背着书包，手里拿着冰棒，朝这边走来。
蛇君的身影瞬间变得透明，像水汽一样散在空气里，只留下一阵淡淡的檀香，混着潭水的湿气，飘进我的鼻子里。
我站在原地，手指还停在脸颊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触感。
学生们从身边走过，笑着讨论晚上吃什么，没人注意到我，也没人注意到刚才站在我身边的神祇。
接下来的日子，蛇君的出现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温柔。
有时我早上醒来，窗台会放着一朵罕见的蓝色睡莲——学校里没有这种花，花瓣上还沾着水珠，像是刚从潭里摘的；有时我在校园里迷路，绕着教学楼转圈圈，他会突然出现在前面的路口，黑袍飘着，等我跟上了，又慢慢消散；最让我心动的一次，我在图书馆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一件黑袍——就是他常穿的那件，布料光滑，带着檀香和水汽的味道，裹在身上，像被他抱着一样温暖。
我开始期待他的出现。
上课时会忍不住看向窗外，散步时会特意绕到潭边，甚至睡前会对着空气小声说话，像跟老朋友聊天一样。
他的目光虽然总是冰冷，却从未有过恶意；他的触碰虽然凉，却总能让我感到安心——那种安全感，是父母给不了的，是从小到大的孤独里，从未有过的温暖。
我渐渐明白，或许这份契约，不是束缚，而是另一种缘分。
就像蛇君等了千年的转世，我也在懵懂中，慢慢走向了属于我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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