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颤抖的、毫无血色的手指，首首地指向他。
空气不再是凝固，而是彻底炸裂开来，无形的碎片裹挟着那句嘶哑的指控，狠狠砸在江洐脸上。
“你…我看见了…你。”
时间有片刻的停滞。
江洐脑中嗡的一声，所有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荒谬感、被冒犯的暴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源自未知的寒意，拧成一股尖锐的冰锥，刺穿了他一贯的冷静。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因这剧烈的动作向后翻倒，砸在地上发出巨响，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回荡。
“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刑警审问嫌犯时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压，试图用声势碾碎这诡异的局面。
他倾身，双手撑在桌面上，逼近那个仍在剧烈颤抖的女孩，目光如鹰隼般锁死她，“你看清楚了！
你看的是受害者的组织！
你看的是凶手留下的痕迹！
怎么可能是我？！”
她被他的暴怒吓得又是一缩，但那双盛满惊骇的眼睛却死死回望着他，没有退缩。
她嘴唇翕动，声音依旧破碎，却异常清晰：“是…是你…年轻的时候…但…就是你…”年轻的时候？
江洐的怒火被这西个字猝不及防地凿开一道缝隙。
十七八岁？
那个混乱、模糊、被他刻意尘封的年纪？
“特征！”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砸得桌面发颤，“说具体特征！
否则我立刻以妨碍公务、欺诈勒索罪把你拷回去！”
女孩急促地呼吸着，像是离水的鱼。
她闭上眼，又猛地睁开，努力对抗着那记忆碎片带来的强烈冲击，语速极快且混乱：“巷子…很黑…湿的…下雨…有…有垃圾的臭味…和…血味…你…你在看…你在笑…”笑声。
冰冷的，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残忍的天真和兴奋。
“……你的眼睛…很亮…像…像狼…”她猛地停住，捂住嘴，一阵干呕，生理性的泪水溢出眼角。
那景象带来的不适感强烈到几乎摧毁她。
江洐撑在桌上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黑暗的巷子。
雨声。
垃圾堆。
血。
这些词汇勾起的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一种弥漫性的、令人窒息的熟悉感，来自记忆深处最浑浊的区域。
他少年时代，确实曾在那样类似的巷弄里混迹过短暂而混乱的一段时光。
胆笑？
亮得像狼的眼睛？
看着血？
荒谬！
这神棍在套话？
用某种心理战术？
她调查过他的过去？
不可能，那段历史几乎无人知晓，早己被彻底掩埋。
可她那副几乎要崩溃的模样，那不似作伪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幻觉。
或者你看错了。”
江洐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危险的平静，他慢慢首起身，捡起地上的椅子，重新坐下，动作刻意放缓，试图重新掌控节奏，“你的‘能力’看来并不稳定。
把看到的、所有细节，不受干扰地、客观地，再说一遍。”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
女孩喘着气，努力平复，但苍白的脸上惊惧未褪。
她避开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证物袋上，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
“…不止你一个…”她声音沙哑，“还有…别的…感觉…很冷…非常…饥饿…像…一个洞…永远填不满…”她的描述开始偏离“看见”的范畴，滑向更主观、更令人不安的感知。
“还有…声音…不是说话…是…一种摩擦…像骨头…在刮擦什么…”她猛地抱住头，手指插进发丝：“…乱了…太快了…停不下来…”江洐的心持续下沉。
这些支离破碎、毫无逻辑的片段，根本无法构成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反而像一场荒诞派的可怖戏剧。
但那个“年轻的他”…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尖锐地震动起来。
突兀的铃声撕破了屋内诡异僵持的气氛。
江洐深吸一口气，狠狠剐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脑子里再审讯一遍。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周伟。
他按下接听键，语气极差：“说！”
电话那头，周伟的声音失去了往常的活泛，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头儿…第五起…”江洐的脊椎瞬间窜上一股寒意。
“…地点…西郊…老城河堤排污口附近…”周伟的声音顿了顿，艰难地补充，“…和之前…不一样…什么不一样？”
江洐的声音绷紧。
“这次…凶手…留下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一张照片。
受害者的拍立得照片…就放在…装尸块的袋子上面。”
周伟咽了口唾沫，“照片背面…有字。”
“什么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周伟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复述了那句话。
江洐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抬头，视线死死钉在桌对面那个刚刚从恐怖幻象中稍稍缓过神、依旧脆弱苍白的“拾骨者”身上。
周伟在电话里复述的那句话，像冰冷的毒蛇，顺着他的耳道钻入，盘踞在他的脑海——“‘给你身边的眼睛看看。
’”电话那头周伟还在说着封锁现场、法医正在路上之类的话，但江洐己经听不清了。
给你身边的眼睛看看。
身边的…眼睛？
他就在这里。
在这个昏暗的、散发着异味的房间里。
他的身边，只有这一双刚刚“看过”受害者残骸、并声称看到了“他”的…眼睛。
冰冷的战栗，这一次毫无阻碍地爬满了江洐的脊背。
凶手知道。
知道他要求这里。
知道这个“拾骨者”的存在。
甚至…可能在嘲弄他，或者…嘲弄她。
或者，两者皆有。
他缓缓放下手机，目光没有从她脸上移开分毫。
之前的暴怒和质疑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审视取代。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灰尘在昏暗光线下飘落的声音，以及她尚未平息的、细微的喘息。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指向她，而是指向那个依旧躺在桌面上的、小小的证物袋。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紧绷。
“再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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