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破晓杯的阴影**物理老师怒气冲冲地走出教室,林骁那句“太麻烦了”和被没收的纸飞机,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高二(3)班平静(或者说死寂)的表面激起了一圈涟漪,随即又迅速沉寂下去。
空气里残留着粉笔灰的微呛和方才剑拔弩张后的余韵,但很快,就被一种更沉重、更习以为常的麻木所覆盖。
“哎,骁哥,你今天是真刚啊!”
前排的胖子张伟扭过头,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首接用纸飞机把麻雀干下去了?
牛!
就是……代价有点大,五百字检讨,亏了!”
林骁没理他,只是把那张画着蜷缩人形的草稿纸撕下来,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桌肚里。
他重新翻开物理课本,那上面除了几道无意义的线条和那个被围困的小人,再无其他笔记。
他拿起笔,却没写一个字,目光又有些失焦地飘向窗外。
麻雀飞走的地方,只剩下几片被踩进泥土的灰褐色羽毛,在午后阳光下显得格外黯淡。
“刚?
有什么用?”
坐在林骁斜前方的陈默转过身,眉头微蹙,声音冷静而带着一丝无奈,“张伟,你没看到老师要停课处理吗?
林骁,你也太冲动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还经得起停课?”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教室里一张张或麻木、或散漫、或带着点破罐破摔神情的脸,“‘破晓杯’的筹备会,就在明天。”
“破晓杯”三个字,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了本就沉闷的空气里。
教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嗤笑和几声叹息。
“提它干嘛?
提了更烦!”
一个女生趴在桌上,闷闷地说。
“咱们班?
别做梦了,去年垫底,今年能不垫底就算烧高香了。”
“资源都被(1)班(2)班抢光了,拿什么比?”
“就是,咸鱼班就安分点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咸鱼班”——这个外号,像一层洗不掉的油污,牢牢地粘在高二(3)班每个人身上。
它源于去年“破晓杯”上,他们班在几乎所有项目上都惨败,总分垫底,创下了“星陨”高中近年的新低。
从此,“吊车尾”、“垃圾班”、“咸鱼班”就成了他们的代名词。
学校资源倾斜、老师关注度、甚至其他班级同学的目光,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轻视。
林骁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陈默身上。
陈默是班长,成绩在班里算好的,做事一丝不苟,是老师眼中的“模范生”。
他此刻的忧虑,是真实的。
他担忧的不是林骁的检讨,而是整个班级在“破晓杯”这个全校瞩目的舞台上,将再次被按在地上摩擦,尊严扫地。
“破晓杯”,全称“星陨综合能力破晓杯联赛”,是“星陨”高中一年一度的盛事,其重要性甚至超过高考模拟考。
它不仅仅关乎荣誉,更与班级评优、个人升学推荐、乃至未来进入顶尖大学实验班的资格息息相关。
获胜的班级将获得象征着“星陨”最高集体荣誉的“破晓线”旗帜,并能优先使用学校最顶级的实验室、图书馆特藏室、甚至获得与知名教授合作项目的推荐名额。
而高二(3)班,从林骁他们升入高二开始,就活在“破晓杯”的阴影之下。
教室在顶楼最偏僻的角落,桌椅陈旧,投影仪时常卡顿。
上个月申请更换几台老旧的电脑,被教导处以“资源有限,优先保障优等班级备赛”为由,轻飘飘地驳回。
上届“破晓杯”垫底的奖状,没有被珍藏,而是被随意地卷起来,塞在讲台最下面的抽屉里,落满了灰。
林骁的同桌,王大力,一个骨架宽大、肌肉结实的体育生,此刻正用力掰着自己的手指,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眉头紧锁。
他也是“咸鱼班”标签的首接受害者。
明明在市级田径赛上拿过名次,却因为班级“学风散漫”的评价,在争取体育特招名额时屡屡碰壁。
他讨厌这种被集体拖累的感觉,更讨厌那种无力改变的憋屈。
“烦什么烦!”
王大力一拳砸在自己结实的大腿上,声音有点闷,“不就是个‘破晓杯’吗?
反正年年垫底,今年也一样!
认了呗!
省得天天提,搞得人心烦!”
他看向林骁,眼神里带着点同病相怜的烦躁,“骁子,你也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写完检讨就完事。
咱们这种‘咸鱼’,就别想‘破晓’了,太阳晒屁股还差不多!”
林骁没看他,只是用笔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王大力的话像钝刀子,一下下割着。
他讨厌“咸 鱼”这个词,更讨厌这种被命运和标签轻易定义的感觉。
他想起父母消失前,父亲书房里那幅巨大的星图,父亲指着其中一颗不起眼的暗星说:“骁骁,你看,最亮的星引人注目,但宇宙的壮丽,是由无数像它这样的暗星共同构成的。
每一颗,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和轨迹。”
那时的他不懂,现在,他只想证明,被定义为“咸鱼”的轨迹,也能划出一道光。
“意义?”
林骁在心里无声地反问,目光落在讲台下那个塞着卷起的奖状的抽屉上。
那里面,卷着的不只是一个失败的证明,更是几十个人被轻易抹去的努力和尊严。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像一声解脱的号角。
同学们迅速收拾书包,争先恐后地逃离这个压抑的空间。
林骁慢吞吞地把书塞进书包,没有立刻走。
陈默收拾好东西,犹豫了一下,走到他桌边,声音放得很轻:“林骁,明天的筹备会……你……不去。”
林骁打断他,背起书包,动作干脆利落,“太麻烦了。”
他不想去听那些关于“咸鱼班”如何“量力而行”、“重在参与”的“安慰”之词,那比训斥更让他难受。
他拉开教室的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就在他即将迈出教室的瞬间,走廊尽头,教导处的门开了。
教导主任那张永远板着的、刻薄的脸出现在门口,他正和一个穿着(1)班校服、气质倨傲的男生说着什么。
那男生正是陆远,高二(1)班的班长,上届“破晓杯”冠军团队的核心,也是“星陨”公认的天之骄子。
陆远的目光扫过林骁,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足以让人心底发寒的弧度,随即移开,仿佛只是扫过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教导主任也看到了林骁,眉头立刻皱得更紧,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厌恶和警告。
林骁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刺眼的阳光里。
他听到身后,教导主任那冰冷的声音隐约传来,带着公事公办的严厉:“……(3)班实验室值日生,必须严查!
事关重大,绝不能姑息!
‘破晓杯’的资格……哼,让他们先学会管好自己吧!”
那声音像冰锥,刺穿了午后的燥热,也瞬间冻结了林骁刚刚在心底升起的一丝微弱的、想要证明什么的念头。
他停在楼梯口,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张被揉皱的、画着被围困小人的草稿纸。
麻烦。
真麻烦。
比写五百字检讨,麻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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