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琛第一次见到楚惜箬，是在她出生后的第十天。
薇薇抱着他去对门探望，彼时他正窝在母亲怀里装睡，耳朵却支棱着捕捉隔壁的动静。
张阿姨抱着个红布包裹的小婴儿，声音里满是刚当妈的疲惫：“这丫头片子，哭起来能把房顶掀了，哪像你们家阿琛，安安静静的多省心。”
话音刚落，襁褓里就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震得林若琛耳膜发麻。
他暗自翻了个白眼——千世了，这丫头的肺活量还是这么惊人。
想当年她在将军府当小姐时，就能靠哭声把太傅的胡子气歪，如今不过换了副皮囊，本性倒是半点没改。
薇薇笑着打圆场：“小孩子都这样，等大点就好了。”
说着把他往楚惜箬跟前凑了凑，“阿琛，跟妹妹打个招呼呀。”
林若琛眼皮都没抬，假装被哭声吵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眼角的余光瞥见那皱巴巴的小脸，突然想起某一世她化身为妖，也是这般张牙舞爪的模样，最后被他一剑穿心时，眼里还闪着倔强的光。
“你看你看，”张阿姨乐了，“阿琛都嫌她吵呢。”
林若琛心里冷笑，他哪是嫌吵，是在琢磨这一世该怎么跟这位“老熟人”相处。
总不能像上辈子那样，她当魔教妖女，他做名门正派，最后在华山之巅打得天昏地暗，临死前还得互相撂句“下辈子接着杀”吧？
正想着，怀里的小婴儿突然不哭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首勾勾盯着他。
那眼神清澈得像山涧清泉，却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看得林若琛心里一咯噔。
这丫头，该不会也记得点什么吧？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楚惜箬就像张白纸，彻底忘了前尘往事。
一岁时学会走路，摇摇晃晃扑过来抢他手里的拨浪鼓；两岁时说话漏风，却能精准地叫出“琛琛哥哥”，然后趁他不注意，把口水抹在他脸上；三岁上幼儿园，第一天就因为抢滑梯把小男孩推哭，还振振有词地说：“这是琛琛哥哥的位置！”
林若琛每天都在“忍辱负重”中度过。
看着她把自己画得像只小花猫，看着她偷喝自己的牛奶，看着她被老师批评时眼泪汪汪地往他身后躲，他总觉得这轮回像是场没完没了的闹剧。
“你能不能有点女孩子样？”
五岁那年，他终于忍不住，在幼儿园的滑梯底下跟她“谈心”。
楚惜箬正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小乌龟，闻言抬头瞪他：“我娘说我这样最可爱！”
“可爱？”
林若琛指着她沾着泥巴的裙子，“你这叫丐帮小帮主。”
“那你就是书呆子！”
楚惜箬把树枝一扔，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老师都说你认字最多，可你连泥巴都不敢玩！”
林若琛被她晃得头晕，想起自己上辈子舞文弄墨的书生模样，突然觉得这评价还挺贴切。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帮她擦掉脸上的泥渍：“别闹，待会儿要体检了。”
幼儿园的体检向来是楚惜箬的噩梦。
每次抽血都哭得惊天动地，死死攥着林若琛的衣角不放，活像要被押赴刑场。
这次也不例外，轮到她时，她突然往林若琛身后缩：“我不扎针！
琛琛哥哥替我！”
护士被逗笑了：“小朋友要勇敢哦，就像蚊子叮一下。”
“我不怕蚊子！”
楚惜箬梗着脖子，“我怕针！”
林若琛无奈，只好低声哄她：“乖，扎完针我请你吃草莓糖。”
“两颗！”
“一颗。”
“两颗！
不然我就哭到天黑！”
看着她眼里闪烁的狡黠，林若琛突然想起某一世她也是这样，在谈判桌上跟他讨价还价，最后拿着他割让的三座城池，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他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塞给她：“成交。”
楚惜箬立刻破涕为笑，乖乖伸出胳膊。
针扎进去的瞬间，她还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再乱动。
林若琛拍着她的背，突然觉得这丫头虽然吵吵闹闹，倒比前世那些勾心斗角的模样顺眼多了。
日子就像幼儿园门口的向日葵，不紧不慢地朝着太阳生长。
林若琛依旧是那个早慧的“小大人”，楚惜箬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两人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吵吵闹闹却又形影不离。
林建明和薇薇总说：“这俩孩子，真是天生的缘分。”
张阿姨也笑着附和：“等长大了，让惜箬给你家当儿媳妇呗。”
每次听到这话，林若琛都假装没听见，耳根却悄悄发烫。
楚惜箬则会跳出来拍手：“好呀好呀！
我娘说当儿媳妇能天天吃好吃的！”
林若琛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心里又气又笑。
他想起上辈子她穿着嫁衣朝他跑来，说“先生，我们私奔吧”，最后却在乱箭中倒在他怀里。
那些撕心裂肺的记忆，和眼前这张天真烂漫的脸重叠在一起，让他突然生出些恍惚。
或许，就这样吵吵闹闹过一辈子，也不错。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
他比谁都清楚，轮回的齿轮从不会因为温情就停下转动。
尤其是在他们六岁那年，一件怪事的发生，让他彻底明白——该来的，总会来。
那天是周末，两人在小区的草地上放风筝。
楚惜箬非要放那只画着孙悟空的风筝，可她力气太小，风筝刚飞起来就往下掉。
林若琛正想接手，却见楚惜箬突然跺了跺脚，嘴里喊着：“飞！
给我飞！”
下一秒，那只风筝像是被什么东西托着，突然“呼”地一下窜上天空，还在天上打了个旋儿。
楚惜箬惊呆了，林若琛也愣住了。
“我……我做到了！”
楚惜箬指着风筝欢呼，浑然不觉自己刚才做了件多不可思议的事。
林若琛盯着她泛红的脸颊，突然想起千世之前，她也是这样，在将军府的演武场，第一次使出了隔空取物的法术。
那时她也是六岁，也是这样又惊又喜的表情。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距离七岁，只剩不到一年了。
从那天起，奇怪的事情越来越多。
楚惜箬能轻易搬动比她重的石头，林若琛发现自己也能在黑暗中看清东西。
有一次两人在楼下玩捉迷藏，楚惜箬躲在灌木丛里，身上竟然沾了几片凭空长出来的叶子；而林若琛只是想着“快点找到她”，就莫名感应到了她的位置。
“我们是不是成超人了？”
楚惜箬趴在草地上，看着自己能捏碎核桃的小手，眼睛亮晶晶的。
林若琛正在研究自己能让笔尖悬浮的本事，闻言白了她一眼：“这叫修行，不叫超人。”
“修行？”
楚惜箬凑过来，“就是电视里那种飞檐走壁的大侠？”
“差不多。”
林若琛收回手，笔尖“啪嗒”掉在地上，“七岁之后会更明显。”
“你怎么知道？”
林若琛张了张嘴，总不能说“我上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
他含糊道：“书上看的。”
楚惜箬果然没再追问，只是兴奋地拍手：“太好了！
等我学会飞，就带你去摘月亮！”
林若琛看着她天马行空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一世的觉醒，或许会比前几次有趣些。
至少，身边有个吵吵闹闹的“同伴”，总好过一个人面对那些光怪陆离的修行世界。
时间一晃，就到了他们七岁生日。
巧的是，两人的生日只相差三个月。
林若琛生日那天，薇薇给他做了个奥特曼蛋糕，楚惜箬抱着个包装花哨的盒子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给你的礼物！”
林若琛打开一看，是个捏得歪歪扭扭的泥人，一个像他，一个像她，还手拉手站在一起。
他心里一动，想起某一世她送他的玉佩，也是这样笨拙却真诚。
“谢谢。”
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客气！”
楚惜箬叉着腰，“等我生日，你要送我更好的！”
三天后，楚惜箬的生日宴上，林若琛送了她一本《唐诗三百首》。
楚惜箬当场就翻了个白眼：“我不要看书！
我要玩具！”
林若琛淡定地说：“这里面有能让你变厉害的咒语。”
这话果然勾起了楚惜箬的兴趣，她立刻抱着书啃了起来，虽然多半看不懂，却看得格外认真。
林若琛看着她皱着眉头的样子，突然觉得，或许这一世，他们真的能避开那些刀光剑影，安安稳稳地当个“小修行者”。
然而，命运的玩笑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就在楚惜箬七岁生日的当晚，两人都经历了此生最离奇的一夜。
林若琛是被一阵灼热感弄醒的。
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烫，脑海里涌入无数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打坐的姿势，运气的法门，还有那些晦涩难懂的口诀。
他下意识地盘腿坐起，按照脑海里的指引调整呼吸，一股暖流立刻从丹田升起，顺着经脉缓缓流动。
他知道，这是觉醒了。
和千世之前一模一样，准时得像闹钟。
而隔壁的楚惜箬，则是在睡梦中惊醒的。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片白茫茫的地方，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在教她怎么运气，怎么让花草听话。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竟然悬浮在半空中，吓得“哇”地一声掉回床上。
“怎么了？”
张阿姨推门进来，看到女儿坐在床上哭，连忙问。
楚惜箬指着自己的手：“我……我会飞了！”
张阿姨以为她做了噩梦，笑着摸摸她的头：“傻孩子，快睡吧。”
可楚惜箬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偷偷爬起来，学着梦里的样子抬手，床头柜上的小熊玩偶竟然真的飘了起来。
她又惊又喜，突然想起林若琛说的“修行”，立刻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跑到对门。
此时林若琛刚结束第一次打坐，正准备躺下，就听到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拉开窗帘，就看到楚惜箬像只小猫似的扒在窗台上，冲他挤眉弄眼。
“你也醒了？”
她压低声音，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林若琛无奈地打开窗户：“大半夜的，你爬我家窗户干什么？”
“我学会法术了！”
楚惜箬得意地抬手，示意他看自己手里悬浮的小熊，“你看！”
林若琛挑眉：“就这？”
他伸出手，指尖微动，书桌上的台灯突然亮了。
楚惜箬惊呆了：“你也会！”
“比你早会几天。”
林若琛关上灯，“进来吧，小心摔下去。”
楚惜箬像只灵活的小猴子，顺着窗台爬进房间，一落地就拉着林若琛的胳膊：“快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是不是真的成超人了？”
林若琛拉着她坐在床边，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觉得是时候告诉她一些事了。
当然，不能是千世轮回那么离谱的版本。
“其实，我们是修行者。”
他尽量用她能理解的语言解释，“就像电视里的道士和仙女，能修炼出特殊的能力。”
“修炼？”
楚惜箬歪着头，“是不是要像庙里的和尚那样念经？”
“差不多，但不用剃光头。”
林若琛忍住笑，“我们需要练习运气，打通经脉，这样就能越来越厉害。”
“那我们能活多久？”
楚惜箬突然问，“是不是能像神仙一样长生不老？”
林若琛心里一沉，想起那些因为寿命走到尽头而天人永隔的前世。
他摇摇头：“不知道，但至少能比普通人活得久。”
楚惜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抓住他的手：“那我们一起修炼吧！
以后我保护你！”
看着她拍着胸脯一脸认真的样子，林若琛突然笑了。
千世轮回，她总是这样，不管身份如何，总是想着要保护他。
哪怕上一世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青楼女子，也会在他被追杀时，笨拙地挡在他身前。
“好。”
他轻轻回握住她的手，“不过得先说好，修炼不能耽误上学。”
“知道啦！”
楚惜箬不耐烦地挥手，“快教我怎么让小熊飞得更高！”
那个夜晚，两个七岁的孩子在房间里偷偷练习着“法术”。
楚惜箬的能力偏向自然，能让花草生长，能和小动物沟通；林若琛则擅长感知和操控，能夜视，能让小物件悬浮。
他们像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彼此的发现，浑然不知这只是修行之路的开始。
“你看！
我能让蚊子跳舞！”
楚惜箬指着天花板上盘旋的蚊子，兴奋地喊。
林若琛正想夸她，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薇薇的声音：“阿琛，你在跟谁说话？”
两人吓得赶紧收手，楚惜箬手忙脚乱地躲到床底下，林若琛则镇定地回答：“没什么，娘，我在跟玩具说话呢。”
薇薇推门进来，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疑惑地问：“刚才好像听到有女孩子的声音。”
“是电视里的动画片。”
林若琛指着没关的电视，上面正播放着动画片，“我睡不着，看会儿电视。”
薇薇没再怀疑，只是叮嘱他早点睡，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的瞬间，床底下传来“噗嗤”一声笑，楚惜箬从床底下爬出来，拍着胸口：“好险！”
林若琛瞪了她一眼：“还笑，快回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知道啦。”
楚惜箬撇撇嘴，走到窗边又停下，“对了，我们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吧？”
“当然。”
林若琛点头，“这是我们俩的秘密。”
楚惜箬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拉钩！”
她伸出小拇指，林若琛无奈地跟她勾了勾手指。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感觉到一阵微弱的电流，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彼此之间连接起来。
“晚安，琛琛哥哥。”
楚惜箬爬回窗台，冲他挥挥手。
“晚安，惜箬。”
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林若琛靠在窗边，久久没有动弹。
月光洒在他身上，带着一丝清冷的温柔。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们的人生将彻底不同。
那些隐藏在平静生活下的暗流，那些纠缠了千世的宿命，都将随着修行的觉醒，慢慢浮出水面。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带着稚气的手，突然觉得，或许这漫长的轮回，真的能在嬉笑打闹中，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第二天早上，两人在上学的路上碰了面。
楚惜箬顶着两个黑眼圈，显然没睡好，却依旧精神十足：“我昨晚又试了试，能让我家的吊兰开花了！”
“厉害。”
林若琛递给她一个包子，“吃点东西，别饿肚子。”
楚惜箬接过包子，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今天放学去小树林练习吧？
我想试试能不能让蚂蚁搬家。”
“先上课。”
林若琛敲了敲她的脑袋，“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了吗？”
“呃……”楚惜箬的表情瞬间僵住，“光顾着练习了，忘了写……”林若琛扶额，觉得自己这“修行同伴”，怕是个让人头疼的主。
他叹了口气：“放学我帮你补。”
“就知道你最好了！”
楚惜箬立刻眉开眼笑，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林若琛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看着她蹦蹦跳跳跑在前头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修行之路，怕是会比千世任何一次都要“鸡飞狗跳”。
但他心里，却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毕竟，吵吵闹闹的修行，总好过刀光剑影的孤独。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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