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新加坡，潮湿的空气裹挟着甜腻的香水味和食物的油烟气，黏在苏墨的皮肤上。
克拉码头的霓虹灯旋转、闪烁，将新加坡河染成一条流动的、虚假的彩虹。
对岸酒吧里传出的音乐和放肆的笑声，像无数根细针，扎进他的耳膜。
他靠着冰冷的铁栏杆，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分不清是脱力还是愤怒。
一切都结束了。
那个叫小雅的女人，那个他以为是生命里唯一光亮的女人，用最温柔的方式，将他的人生彻底凿穿，沉入海底。
一个电话打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苏先生，我们是A1信贷的。
最后提醒你一次，今晚十二点前，本金加利息，三十万新币，一分不能少。”
电话那头的声音粗暴、不耐烦，带着浓重的新加坡口音。
“不然，我们只好去拜访一下你远在中国的父母了。”
“我们有他们的地址，照片你收到了吧？
别逼我们做事不体面。”
电话挂断了。
而小雅的号码，从昨天开始，就变成了永恒的忙音。
苏墨的脑子里像有一台失控的放映机，疯狂回放着过去一年的画面。
第一次见面是在公司的庆功宴上。
她端着香槟走过来，一身得体的长裙，恰到好处的微笑。
“你就是苏墨吧？
我们项目的首席程序员，久仰大名。”
他那时穿着公司发的文化衫，在衣香鬓影的场合里局促不安，像个误入的异类。
是她，主动解救了他。
“我叫林雅，叫我小雅就好。”
一切都那么完美，完美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而他，就是那个渴望被选中的、唯一的观众。
他回想着自己的一生，普通家庭，没有背景，靠着近乎自虐的努力考上名校，进入新加坡顶尖的互联网公司，成为最年轻的技术骨干。
他的人生信条是代码，是逻辑，是0和1构成的清晰世界。
首到小雅出现，给他灰白的世界涂上了斑斓的色彩。
“阿墨，我妈妈在老家生病了，急需一笔手术费……”他立刻转了五万过去，那是他工作三年的全部积蓄。
她抱着他，哭得梨花带雨。
“阿墨，你真好，这辈子我跟定你了。”
现在想来，那眼泪，大概是早就练习好的道具。
“亲爱的，我闺蜜都在投资一个内部项目，回报率超高，我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啊！”
他刷爆了所有的信用卡，凑了十万给她。
他甚至从没问过那是什么项目。
因为他信任她，信任她眼中闪烁的、对未来的憧憬。
那憧憬里，有他。
当信用卡账单堆积如山，当银行的催款电话开始轰炸，他才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小雅却比他更“恐慌”。
“都怪我，阿墨，都怪我太心急了！
我们再不想办法，钱就都亏进去了！”
她抓着他的手，指尖冰凉，满脸都是世界末日般的绝望。
“我认识一个朋友，可以提供短期周转，利息很低，我们很快就能还上的！”
他被她那份“共同承担”的姿态彻底迷惑，签下了那份印着骷髅头的高利贷合同。
三十万。
他用自己的职业生涯和未来的自由，换来一笔他从未真正拥有过的钱。
钱一到账，立刻被转入了小雅指定的“投资账户”。
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催债公司的电话取代了她的早安问候。
死亡威胁的短信取代了她的晚安亲吻。
他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乌节路的奢侈品店外。
她挽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笑靥如花，身上穿着他从未见过的华服。
他冲上去，抓住她的手腕。
“小雅！
那些钱呢！
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厌恶。
“你是谁？
我不认识你。”
那个男人把他推开，像驱赶一只苍蝇。
“离我的女人远一点，穷鬼。”
“穷鬼……”苏墨咀嚼着这个词，喉咙里泛起一阵血腥味。
是啊，他现在一无所有了。
不，他还背负着三十万的高利贷，和一个被彻底摧毁的人生。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
我只是她通往奢华生活的一块垫脚石，现在被踩碎了，该丢掉了……这个念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在他脑海里烫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所有的细节，所有被他用“爱情”滤镜美化过的疑点，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无比丑陋。
她从不让他见她的朋友。
她从不带他回她的住处。
她手机里甚至没有一张他们的合照。
他是个多么可笑的傻瓜。
一个自以为是的、被荷尔蒙冲昏头脑的、终极“提款机”。
高利贷公司不会放过他，更不会放过他在国内的父母。
他己经没有路可走了。
活着，是拖累家人一起下地狱。
死了……死了，或许还能保全他们。
苏墨惨然一笑，笑容比哭更难看。
他不想让那些人渣拿到一分钱。
他更不想再面对这个处处是谎言和算计的虚伪世界。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还亮着催债公司发来的、他父母家门口的照片。
他手指用力，几乎要将手机捏碎。
然后，他扬起手臂，将这部记录了他所有愚蠢和卑微的机器，奋力扔向河心。
手机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抛物线，像一颗坠落的流星，无声地消失在漆黑的河水中。
紧接着，是他的钱包。
里面有他所有的证件，和他仅剩的几张零钞。
再见了，苏墨。
再见了，这个被代码和骗局填满的人生。
他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撑住冰冷的栏杆，翻了过去。
风从河面吹来，带着水腥气，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他站在栏杆外侧狭窄的边缘，脚下就是翻滚的、被霓虹搅乱的黑暗。
对岸的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闭上眼，纵身向后一跃。
身体瞬间失重，世界在他耳边呼啸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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