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的手顿在半空。
她看着黛玉将三张绸缎庄地契折成细条,塞进贴身锦囊——那里还躺着枚刻兰草的钥匙。
“姑娘当真要走?”
紫鹃声音发颤,“马车未备,门房看得紧,怎生出去?”
黛玉将锦囊系在腰间,月白绫裙掩得严严实实。
她走到妆台前,打开螺钿盒,里面静静躺着几支从苏州带来的金簪。
“我早让竹影在城外租了马车,现在应该就停在后门外。”
她拿起支嵌珠金簪插进发髻,珍珠垂在耳畔晃出碎光。
紫鹃猛地想起前儿竹影送点心时塞的路线图,当时只当玩笑,原是姑娘早有筹谋。
她心头一热,擦着泪问:“那带些什么?
衣裳还是……什么都不带。”
黛玉打断她,目光扫过墙上《潇湘竹影图——那是她十五岁生辰所画,竹枝苍劲藏着孤高,“身外之物到苏州自能置备。
你把那包银针带上,是去年让王太医特制的。”
紫鹃忙从抽屉翻出锦盒,十二根银针排得齐整,针尾嵌着小珍珠。
这是去年黛玉风寒入骨时,王太医特意打造的,针身比寻常细三倍,却锋利异常。
“带这做什么?”
紫鹃指尖刚触到针尾,便被冰凉惊得缩回手。
黛玉没答话,推开窗缝。
院墙外鼓乐声己歇,巡夜婆子提着灯笼走过,光晕在石板路上晃悠。
她忽然瞥见周瑞家的影子在月亮门边一闪,袖口金粉在灯下刺眼。
“她们在等我‘安分’地死呢。”
黛玉冷笑,从床底拖出旧木箱。
锁孔锈得厉害,她用银簪一捅,锁 “啪” 地开了。
箱中是几件青布衣裳和千层底布鞋——这是竹影上月悄悄送来的,那姑娘总说苏州土布养人。
竹影原是黛玉从苏州带来的一个丫头,她娘早年间受过林府恩惠,临终前将女儿托付给林府。
这孩子看着怯生生的,手脚却麻利,前年被王夫人以“学规矩”为由调去后厨,倒成了黛玉在外传递消息的眼线。
“换上这个。”
黛玉拿起青布裙,自己先穿了。
粗糙布料摩擦皮肤,竟让她觉得踏实,“亥时三刻巡夜换班,从角门走。”
紫鹃看着她麻利换衣,惊觉黛玉早己不是那个弱柳扶风的姑娘了。
她赶紧换上衣裙,将银针盒塞袖中,又把黛玉的锦囊系紧。
亥时梆子刚过,黛玉吹灭烛火。
黑暗里,月光从窗缝挤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影子。
“走。”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水面。
两人猫腰穿过回廊,青石板路泛着潮气。
刚到角门,就见两个婆子靠门柱打盹。
黛玉摸出纸包——里面是用草药做的迷香,这还是竹影教她的法子,说乡下赶夜路防蛇虫最管用。
她绕到婆子身后,将纸包往她们鼻前一凑,不过片刻,两人便歪在门柱不动了。
紫鹃看得目瞪口呆,却被黛玉一把拽着拉开门栓。
门轴 “吱呀” 轻响,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刚出后门,就看见了街对面停着一辆马车。
车帘被风掀开,露出车夫侧脸——正是竹影。
她今日特意换了男装,青布短打衬得身形利落。
见她们出来,忙打手势示意快走。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脚步声,周瑞家的尖利嗓音刺破夜雾:“谁在那里?!”
黛玉拽着紫鹃往马车跑。
周瑞家的带着两个婆子追上来,灯笼光将她们影子拉得老长。
“抓住她们!”
周瑞家的气急败坏地喊。
黛玉早己拉着紫鹃跳上马车,竹影也迅速爬上来扬鞭,马车 “驾” 地冲出去。
周瑞家的咒骂声越来越远,最终被夜风吞没。
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 “咯噔咯噔” 的声响。
黛玉掀开窗帘一角,回头望去,贾府灯火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夜色中。
她长长舒了口气,靠在车壁上,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紫鹃递过帕子:“姑娘别哭了,咱们出来了,往后就好了。”
黛玉望着窗外飞逝的树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锦囊。
那里不仅有地契,还有她偷偷誊抄的药方——王太医说过,苏州水土养人,或许到了那里,她的病也能好起来。
回想在贾府这几年,真的恍如一梦。
竹影忽然回头,月光照在她脸上,映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姑娘放心,我己托人给苏州的李掌柜捎了信,他是当年林老爷的旧部,定会照应咱们。”
黛玉望着这小丫头挺首的脊梁,忽然想起初到贾府那年,竹影捧着个腌菜坛子怯生生跟在后面,说这是她娘亲手做的梅干菜,专治水土不服。
那时谁能想到,竟是这个不起眼的姑娘,成了她逃离樊笼的唯一指望。
夜风从车帘缝隙钻进来,带着青草气息。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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