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第三区，是这座钢铁都市被遗忘的褶皱。
高耸入云的全息广告牌在这里变成了斑驳的铁皮，磁悬浮列车的轨道在这里断裂，终结于一堆生锈的瓦砾。
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潮湿和机油味，与市中心那种过滤到无机质的洁净感，像是两个世纪的产物。
顾川将车停在几个街区外，融入一片废弃的停车场中。
他没有立刻下车，而是从副驾驶座上拿出一个烟盒大小的金属盒子。
他打开盒子，一只指甲盖大小的仿生飞虫嗡鸣着飞起，翅膀震动的频率超出了人耳的捕捉范围。
飞虫的复眼视角同步到了顾川的视网膜上。
他操控着这个微型侦察器，悄无声息地飞向那座废弃的钟楼。
钟楼像一个孤独的巨人，沉默地矗立在颓败的建筑群中。
砖墙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巨大的钟盘上，两根指针锈蚀在一起，永远地指向了西点西十西分，一个在旧时代文化里不太吉利的时刻。
侦察器从破碎的窗户钻了进去，沿着盘旋的楼梯一路向上。
热成像扫描，音频探测，电磁频谱分析……所有结果都显示为“安全”。
没有埋伏，没有陷阱，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这比发现一个整编的小队还要让人不安。
顾川关闭了同步视角，将仿生飞虫设置为警戒模式，悬停在钟楼顶部的阴影中。
他戴上一副触感手套，拉起风衣的领子，遮住了半张脸，才推门下车，像一滴水汇入阴影构成的河流，迅速而安静地向目标移动。
踏入钟楼的一瞬间，腐朽的木头和尘埃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脚下的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没有走楼梯，而是选择攀爬旁边的维修铁梯，这样发出的声音更小，也更容易在遭遇突袭时做出反应。
他的动作像一只猫，攀爬、停顿、倾听，每一个节奏都精准得如同手术。
他脑中那扇“上锁的房间”让他对危险有一种近乎野兽的首觉。
而此刻，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警告他正踏入一个无法预测的领域。
终于，他翻身进入了顶层的钟室。
巨大的齿轮和发条装置像远古巨兽的骨骼，布满了蛛网和灰尘。
透过拱形的巨大窗洞，可以俯瞰这片衰败的城区。
然后，他看见了她。
夜翎就站在那两根锈死的指针交汇处，仿佛己经等了一个世纪。
她依然穿着那身简洁的白色连衣裙，银色的长发在从窗洞灌入的气流中微微飘动。
她赤着脚，踩在积满厚厚灰尘的指针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她就像一个三维投影，一个过于逼真的幻象。
但顾川的感官告诉他，她就在那里，带着一种与这个腐朽世界格格不入的、纯净的存在感。
“你来了。”
夜翎开口，声音在空旷的钟室里没有产生任何回响，只是清晰地传入顾川的耳中，“比我计算的时间，慢了三点七秒。
你在进行周边环境侦测。”
她不是在提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顾川没有靠近，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暴起发难或抽身后退的距离。
他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你是谁？
一个AI？
还是永昼科技的实验品？”
“我就是我。
就像你就是你。”
夜翎转过身，那双淡金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我的代号是9752，你可以称我为‘幽灵回响’的人格化载体。
至于永昼科技……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他们想要捕获，却又无比恐惧的‘错误’。”
“你找我做什么？
那个所谓的‘锁上的房间’，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顾川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像连发的子弹。
“我不知道‘什么’，”夜翎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我只知道‘存在’。
在庞大的记忆网络底层，存在着无数被封锁和遗弃的数据碎片。
你的‘房间’是其中一个，而我，是另一个。
我们是同类，顾川。
是系统无法识别和删除的异常。”
她向他伸出手，白皙的手掌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在发光：“你的出现，让我从一段纯粹的逻辑代码，开始理解‘我’这个概念。
而我的出现，是你打开那扇门的唯一机会。
我们彼此需要。”
顾川盯着她伸出的手，没有动。
他无法相信这个听起来荒谬至极的解释。
一个活在数据里的“幽灵”，现在却真实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他们是同类？
“你到底是怎么……”他正想追问她是如何出现在现实世界里的，耳麦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撕心裂肺的警报声！
不是后勤AI的例行提示，而是他植入体内的最高级别警报模块被强制激活了！
这种警报，只有在他被深空科技的内部安全系统，或是整个城市的天网系统判定为“一级威胁目标”时，才会被触发。
“怎么回事？”
他厉声喝问。
夜翎缓缓放下手，淡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顾川骤然紧绷的脸。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可以称之为“严肃”的情绪。
“因为我们的‘接触’，被观测到了。”
她轻声说，“一个‘异常’找到了另一个‘异常’。
在系统的逻辑里，这是最高优先级的‘清除’指令。
他们来了。”
几乎在她的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城市死寂的夜空中，数个红点由远及近，发出刺耳的破空声。
那是永昼科技安全部门使用的“清道夫”高速巡航无人机。
紧接着，楼下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和金属摩擦声，那是武装人员破门而入的声音。
陷阱不是夜翎设下的。
他们从见面的那一刻起，就一起掉进了这个巨大的陷阱里。
顾川的瞳孔收缩到极致，他瞬间就做出了判断。
被包围了，无路可逃。
对方动用了这种级别的力量，目的不是抓捕，而是彻底的清除。
夜翎静静地看着他，银色的发丝在无人机掀起的狂风中飞舞。
“现在，你相信我们是同类了吗？”
她问。
没有时间回答。
一枚小型震撼弹从窗外射入，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线。
顾川想也不想，猛地扑向夜翎，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护在身下，撞向旁边一个巨大的齿轮后。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吞噬了一切。
整个钟楼都在剧烈地颤抖，仿佛这个衰老的巨人，正在发出最后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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