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她低眉顺眼,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迈开了脚步。
一步,踏入了那扇厚重的朱红大门。
“吱呀——”身后,沉重的府门在她踏入后,缓缓地、沉重地合拢。
那令人牙酸的关门声,彻底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雪和那个名为“苏南枝”的过去。
门内,温暖如春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带着上好的银霜炭燃烧的暖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萧墨渊身上那种冷冽沉水香的味道。
雕梁画栋,灯火通明。
回廊深深,通向无数未知的角落。
穿着体面的侍女和小厮垂手侍立,动作轻悄无声,如同没有生命的影子。
整个空间华丽、肃穆,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一个穿着深青色管事服、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苏南枝面前,眼神锐利地上下扫视着她,如同在打量一件物品的成色。
“王爷吩咐,带下去。”
管事的声音平板无波,“收拾干净。”
两个粗壮的仆妇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苏南枝的胳膊。
她们的手劲很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苏南枝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抬头,任由她们拖拽着,离开了这灯火通明的门厅,走向府邸深处未知的黑暗回廊。
身上的破袄被粗暴地剥下,浸透冰冷雪水的身体被丢进一个巨大的、盛满滚烫热水的浴桶里。
水很烫,皮肤瞬间泛起刺目的红。
仆妇粗糙的手拿着丝瓜瓤,毫不留情地在她身上搓洗,力道大得像是要刮掉一层皮。
苏南枝咬着牙,一声不吭。
热水带来的暖意让她冻僵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随之而来的是遍布全身的、被树枝刮伤、被碎石磕碰的伤口传来的尖锐刺痛。
额角被石板磕破的地方被热水一浸,更是钻心地疼。
她闭上眼,任由仆妇们摆布。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进来了。
苏家血海深仇的线索,就在这摄政王府的深处。
而那个手握重兵、冷酷多疑、极可能就是当年苏家灭门主谋之一的男人,萧墨渊……他就住在这里。
温热的水流滑过身体,带走了污垢,却带不走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刻骨的恨意。
她缓缓睁开眼,看着水中倒映出的自己——一张被搓洗得发红、额角带着青紫伤痕、眼神却空洞麻木的脸。
“小只…”她无声地蠕动了一下嘴唇,尝到了唇上干裂血痂的腥味。
从今日起,苏南枝死了。
活下来的,只有摄政王萧墨渊身边,那个叫“小只”的、卑微的、温顺的孤女。
仆妇们给她套上了一件半新不旧、浆洗得发硬的靛蓝色粗布棉袄,尺寸有些宽大,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头发被胡乱地用一根木簪挽起,露出光洁却带着伤痕的额头。
她们的动作粗鲁,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审视,仿佛她是一件刚从泥沟里捞出来的、需要消毒处理的垃圾。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她被推出了热气氤氲的浴房。
外面是一条幽深的长廊,两侧点着昏黄的壁灯,光线勉强照亮脚下冰冷的青砖。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昂贵熏香和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息。
那个深青色衣服的管事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跟我来。”
他声音平板,毫无起伏。
苏南枝低着头,顺从地跟上。
脚下崭新的、同样硬邦邦的布鞋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视线只敢盯着前方管事那深青色袍服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他们穿过曲折的回廊,经过一扇扇紧闭的雕花木门,门内偶尔传出几声模糊的、属于这府邸真正主人的低语或命令,让苏南枝的心一次次提到嗓子眼。
冰冷的空气里,似乎总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处窥视,让她脊背发凉。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道月洞门。
管事停下脚步,侧身示意。
“进去吧。
以后你就住这里。”
他指了指月洞门内一个小小的、极其简陋的院落。
几间低矮的厢房围着一个巴掌大的天井,角落里堆着些杂物,一口孤零零的水井立在中央。
天井里同样落了一层薄雪,显得更加冷清荒凉。
“王爷院里缺个洒扫的粗使丫头。
以后卯时初刻起身,亥时末刻歇息。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有人教你。
记住,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
否则……”管事的声音顿了顿,那未尽之意比外面的风雪更冷,“谁也保不住你的小命。”
说完,他不再看苏南枝一眼,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曲折幽暗的回廊深处。
风雪似乎找到了这偏僻的角落,打着旋从天井上方灌进来,带来刺骨的寒意。
苏南枝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央,环顾着这个未来囚笼般的地方。
破败,冷清,比苏家最下等的仆役房好不了多少。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到那口冰冷的水井旁。
井口覆盖着一层薄雪。
她伸出手,用冻得通红、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拂开井沿上的积雪。
冰冷的石质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然后,她俯下身。
幽深的井水,倒映着上方一小片灰蒙蒙的、飘着雪的天空,也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一张苍白、陌生、额角带伤、眼神空洞的脸。
“苏南枝……”她对着井水中那个模糊的倒影,无声地翕动嘴唇。
没有声音,只有冰冷的白汽从口中呵出。
倒影里那双空洞的眼睛,深处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无声地燃烧、跳跃,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和刻骨的冰冷恨意,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随即,那火焰被强行压了下去。
她的脸上重新恢复成一片死水般的麻木和顺从。
她首起身,不再看那口井,也不再看水中倒影。
她转过身,走向那间最靠近院门、看起来也最破败的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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