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从贾母处回来时，见那少年还在房梁上坐着，手里竟把玩着片竹叶，还学着鸟叫，引得院外的麻雀都飞了过来。
她刚要发作，却见他将竹叶抛过来，正好落在她鬓边：“你方才吃那糕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我方才在房梁上都看见了，薛姨妈给你塞了三块，你全偷偷埋在花盆里了。”
“要你多嘴！”
黛玉摘下竹叶，却没扔，反倒攥在手心。
那藕粉桂糖糕甜得发腻，她实在咽不下，偏薛姨妈一个劲地劝，若不是这夯货提醒，她倒忘了自己当时有多勉强。
“那姓薛的娘们总给你塞东西？”
少年从房梁上跳下来，动作轻得像猫，“她身上的香比太上老君的丹药还呛人，闻着就没安好心。”
黛玉被他逗得“嗤”地笑出声，忙用帕子捂住嘴：“休得胡言，仔细让宝姐姐听见。”
心里却暗暗称是——宝钗那冷香丸的气味，甜得发闷，她素来不喜欢。
自此，那少年便在梨香院住下了。
贾母见他生得周正，又听黛玉随口编了个“远房表亲孙云”的名头，便没多问。
府里人都叫他“孙小哥”，只有黛玉总唤他“夯货”，偶尔气急了，会叫他“弼马温”——她听宝玉说过话本里的故事，觉得这名字配他正好。
这日午后，黛玉在廊下摆了棋盘，正对着残局出神。
那是前日和宝玉下的，宝玉被她困得只剩一口气，耍赖说“明日再下”，至今没来。
少年凑过来，手指点着棋盘：“这棋子摆得不对，该往这走。”
“你懂什么？”
黛玉打掉他的手，“这是前朝古谱里的‘双飞燕’，你这种山野村夫哪里见过？”
“俺——我在终南山见过更老的谱。”
少年盘腿坐下，从怀里摸出颗野枣，“你这棋看着精巧，却太想赢，反倒露了破绽。”
他指尖捏着颗黑子，“比如这步，你以为能困住白棋，其实早被人算计了——就像你前日在老太太屋里，薛姨妈给你戴‘身子弱该多补补’的帽子，你没接住，反倒让她顺嘴提了宝钗‘身子康健能理事’。”
黛玉盯着棋盘，突然咬住下唇——这步棋，倒像那日在怡红院，宝玉要给她插芙蓉花，偏宝钗来了，她赌气走了，反倒让宝钗占了先。
这夯货看着粗，倒比谁都看得明白。
“想什么呢？”
少年见她眼睫垂着，像只受惊的小兽，“输了就输了，大不了再下一盘。
我们山里的猴子，输了棋就摘野果赔罪。”
“谁输了？”
黛玉抬眼瞪他，却没真生气，“你若能赢我，我便……便把那罐桃花酥给你。”
那桃花酥是她亲手做的，本想等宝玉来下完棋吃，如今看来，给这夯货倒不心疼。
两人正对着棋盘较劲，忽闻一阵笑语。
宝玉带着史湘云来了，湘云手里还拿着半块烤鹿肉，油乎乎的。
见孙云（少年的化名）和黛玉凑在一处，宝玉笑道：“林妹妹竟肯和人下棋了？
往常叫你，你总说费神。”
湘云拍手道：“孙小哥快让让林姐姐，她输了要哭的！
上次我赢了她半局，她把棋盘都掀了。”
黛玉把棋子一推：“我才不哭。
倒是云丫头，前日吃螃蟹，被蟹黄沾了满手，倒像只偷油的耗子，还敢拿鹿肉来脏我的棋盘。”
少年见她又开始怼人，反倒觉得有趣，伸手替她把乱了的鬓发别好——她鬓边别着支白玉簪，是老太太赏的，方才被风吹得歪了。
指尖触到她耳后肌肤时，两人都顿了顿，像被廊下的紫藤花刺了一下。
宝玉看在眼里，心里莫名发闷：“孙小哥是哪里人？
看着倒像会些武艺。”
“花果山。”
少年随口答道，见黛玉瞪他，又改口，“山里来的，会些粗浅功夫，能打兔子。”
正说着，宝钗带着香菱来了。
香菱手里捧着支并蒂莲，花瓣上还挂着水珠：“姑娘们看，这是刚从池里折的，宝姑娘说这花吉利。”
宝钗笑道：“我见这花吉利，便想着给林妹妹送来——听说妹妹近日总咳嗽，这莲花能安神。”
她说着，还特意把花往黛玉眼前送了送。
黛玉望着那并蒂莲，突然笑了：“宝姐姐倒是有心。
只是我这院子小，容不下这么金贵的花。
前日你送我的燕窝，我还没吃完呢，倒不如给袭人送去，她近来总说身子乏——宝二爷，你说是不是？”
宝玉一愣，忙道：“袭人是该补补。”
宝钗脸上的红晕褪了些：“妹妹既不用，我便送别人了。”
转身要走，却见少年突然把棋盘上的黑子扫到一边：“这花看着别扭，两个长在一处，像被捆住了似的，不如扔了。”
“你！”
宝钗攥紧了花茎，指节泛白——这并蒂莲是她特意让香菱找的，本想在宝玉面前显显“姐妹和睦”的样子。
“夯货！”
黛玉却突然开口，声音却比往常软些，“别胡闹。”
她虽不喜欢宝钗，却也不想把事闹大——这石猴不懂，在这府里，撕破脸比藏着掖着更麻烦。
少年见她发话，便收了手，却趁人不注意，朝那并蒂莲吹了口气——他法力虽被压了，这点小手段还在。
待宝钗走远，那花骨朵竟慢慢蔫了，像被霜打了似的。
“你做了什么？”
黛玉斜睨着他，眼里却藏着笑。
“没什么。”
少年往嘴里塞了颗野枣，是他早上在后山摘的，“不好看的东西，留着碍眼。
就像那姓薛的，总装得像朵白莲花，其实心眼比山涧里的石头还硬。”
黛玉望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夯货虽粗鲁，却比府里那些说话绕弯子的人可爱多了。
她重新摆好棋子：“这局你若输了，便给我背一百首诗——不许背你们山里的打油诗。”
“输了便输了。”
少年挑眉，露出两颗小虎牙，“但我若赢了，你得陪我去后山摘野桃。
我知道有棵桃树，结的果子比蜜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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